2023年2月22日刊 | 总第3155期
《毒舌律师》(港名《毒舌大状》)火了。这部1月21日于香港上映的电影,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就成为了香港史上票房最高华语电影、香港首部票房破亿华语电影。排在它身后的,是古天乐主演的科幻大片《明日战纪》,位列第三的是去年上映同为黄子华主演的《饭戏攻心》(内地片名《还是觉得你最好》)。
《毒舌律师》由《激战》编剧吴炜伦自编自导,是他的导演处女作。黄子华、谢君豪、王丹妮、廖子妤、王敏德主演,讲述了律师林凉水(黄子华 饰),为了维护深陷虐女冤案的单亲妈妈,向权贵发起捍卫法律尊严之战的故事。
两年两部高票房电影,对于曾被戏谑为“票房毒药”的黄子华来说,太难得。毕竟,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他拍的都是既不叫好又不叫座的“那样”的电影。在他的栋笃笑《娱乐圈血泪史2》中,黄子华谈到一件趣事。
2002年,他拍了导演处女作《一蚊鸡保镖》,票房大扑。尔后,整整四年没有人找他演戏。后来,有个老板请他吃饭,说华仔(刘德华)、伟仔(梁朝伟)帮我拍这些戏,你来帮我拍那些戏。听到这里,黄子华很吃惊,他说,一个父亲即使再讨厌小儿子,也不会直截了当地说,你哥哥上名校,你上烂校。
抱着“拍烂戏”的念头,黄子华甚至在片场主动安慰起因剧本差而愤怒的导演:华仔、伟仔拍好剧本,我们呢,拍“那些”剧本就可以了。如今,他终于可以凭借《还是觉得你最好》《毒舌律师》,博得比华仔、伟仔更高的票房了。
2月24日,《毒舌律师》将在内地公映。走入影院前,本文能让你更了解这部电影,以及那个昔日的“票房毒药”,如今的“票房神药”——黄子华。
(本文有轻微剧透)
“求公道”林凉水
《毒舌律师》是一部好电影吗?是,也不是。
虽然以“律师”为片名,但它不是一部合格的律政片,想在影片中回味TVB黄金时代律政剧魅力的观众,或许要失望了。它的确描摹了“大律师”在法庭上唇枪舌剑的过程,但你很难说,它对香港法律做了一次正确的诠释。
然而,它的确是一部生逢其时的“正确”的电影。因为它满足了观众的审美需要与心理诉求。这种满足,曾体现在《战狼2》《流浪地球》上。
《毒舌律师》好在哪儿?好在它足够爽。它的故事简单到可怕,一个“小三”的孩子,被有钱有权的“正室”误杀。入赘的丈夫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与名声,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小三”身上。她失去了女儿,也失去了自由。林凉水为民请命,向着权贵发出怒吼。终于,正义战胜了邪恶,天日终见昭昭。
这样的电影,其实过去并不少见。周星驰1992年拍过一部《审死官》,讲的同样是一个斗权贵的故事。那部电影,以4988万的成绩拿到了当年的香港电影票房年度冠军。《审死官》与《毒舌律师》,的确有不少相似点。
一来,它们都是喜剧。前者是无厘头,后者是毒舌风。其二,两者的主角都是“律师”——过去叫状师,现在叫大状。第三,都是为一个孤苦伶仃的可怜女子申冤。更难得的是,扮演申冤者的周星驰与黄子华二人,还都是喜剧大师。
当然,《毒舌律师》比《审死官》更深刻,探讨的问题也更沉重。它的内核,探讨的还是阶层问题。戴锦华说,如今整个世界最凸显的变化是贫富分化和阶级固化,这是造成种种消极、种种抑郁症、种种“躺平”说的来源。
《毒舌律师》谈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当一群已经阻碍了你上升渠道的人,诬陷你害死了自己亲生女儿,你当如何反抗呢?答案很简单:无法反抗。在香港,阶层问题已存在很多年了。黄子华曾以开玩笑的方式,说如何分辨一个人是不是香港人,就问他能不能买得起山顶的房子,说买得起,就不是香港人。
这样一个无力反抗的香港人,是很难相信“自助者天助”之说的。所以,主张靠一己之力反抗的《怒火·重案》《拆弹专家2》,没有在香港本土取得如内地般汹涌的票房,他们更愿意期待一个救赎者的到来,也就是大律师林凉水。
全片最高潮的地方,莫过于林凉水在最终庭审时的咆哮:以前,个个都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今时今日,人人都改口,说法律面前穷人死定了。我就看看,今天谁死定了。
此处,带来的是一种狂躁的爽感。纵然观众知道现实中不可能有林凉水这样的律师,也不会出现如此咆哮公堂的行为,但依然为之泪流。在阶层固化与沮丧日益见长的当下,这种爽感已经是普罗大众唯一的慰藉了。
《毒舌律师》提供给观众的,是一种非常传统的普世价值:是非曲直,自有公道。好人就应该有好报,做了坏事就要受到惩罚。但现实往往事与愿违,劳动人民只能自己想办法。于是,古代中国出现了《窦娥冤》,出现了阴曹地府;古典主义时期的欧洲戏剧里,出现了正确、公正的化身:贤明君主。
这里插句题外话。香港司法制度中有个很重要的部分,陪审团制度,又被称为多数人裁决的正义。电影里,第一次七人陪审团以六比一的裁断,裁定“小三”曾洁儿有罪;第二次,他们全票裁定,曾洁儿无罪释放。在我看来,此处的陪审团本质上代表的是民众。他们很容易被蒙蔽,但不会永远被蒙蔽。
黄子华演的,不是一个律师,而是一个控诉者。他向不公发泄愤怒,向人间抛出火焰。他不是盗火者普罗米修斯,但他至少为尘世洒下了一颗火星。
“控诉者”黄子华
熟悉黄子华的观众知道,他不仅仅是一个演员。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他更为人知的身份,是一个“栋笃笑”表演者。栋笃笑就是“stand-up comedy”,在内地被翻译成单口喜剧。随着《脱口秀大会》兴盛,这一概念逐渐被大众熟悉。
1990年,30岁的黄子华在仅有300个座椅的香港文化中心剧场,开了人生中第一场栋笃笑《娱乐圈血肉史》。他说自己是揣着当演员的梦想,闯入娱乐圈的,但很可惜没有人赏识他。他干过编剧,干过场务,干过主持,演过舞台剧,也跑过龙套——演奸人、变态、性无能。他将自己戏称为“伟大的艺术家”。
《娱乐圈血肉史》
“电影公司不找我,电视也不找我,没有人找我。当任何人都不找我之后,慢慢地我就会觉得自己是个伟大的艺术家,在生前都不会受到别人重视的。但我比伟大的艺术家更伟大,因为我知道我死后都不会受到别人重视。”
最好的喜剧是悲剧,最好的幽默是自嘲。这句话用在黄子华身上最合适不过。他伏案9个月,将过去六年闯荡娱乐圈的辛酸写成了诗歌,唱给了三百名观众。
尔后,一炮而红。作家黄碧云说,她在黄子华的栋笃笑里,看到的是“惊心动魄的残酷”,难得的是众人都笑得出。她忘了,喜剧的起源即来自于嘲笑。
上世纪90年代,黄子华一场又一场地开着栋笃笑,一年又一年地推出节目。在屏幕之外,他成了堪比周星驰的幽默大师。但在黄子华的心中,“当演员”始终是一个不能磨灭的印记。就像郭德纲,明明相声说得那么好,还要去拍电影。
《娱乐圈血肉史2》
黄子华的演员命运,在电影与电视剧上表现得截然不同。他主演的电视剧,几乎部部热门。2000年播出的《男亲女爱》,创下TVB史上最高收视50点纪录。在剧中,黄子华主演的与小强结拜的男人“余乐天”,让不少观众一记20年。2013年,他更凭借《my盛lady》,摘得万千星辉颁奖典礼最佳男主角大奖。
他还来过内地发展,在2002年播出的《非常公民》里饰演溥仪。这个角色,被他记了10年。2011年的栋笃笑《娱乐圈血肉史2》中,他说溥仪,这一辈子都身不由己。而现实中的我们,是否也是一个个不同程度上的溥仪?
《娱乐圈血肉史2》
然而,这份好运并没有沿袭到电影身上。就像前文所说,在导演处女作失败之后,只有“那些”电影才会来找他。演不演呢?演。演得越多,批评就越多。你这么大的名气,怎么拍出的电影既不叫好也不叫座?真是“票房毒药”。
电影银幕上的他有多失败,栋笃笑舞台上的他就有多光彩。2011年,黄子华首次将栋笃笑开到了红磡体育馆,那个经常开演唱会的万人舞台。那年,他春风得意。香港杂志封面上,佘诗曼痴情地望着他:子华,我好中意你。
黄子华是一个控诉者。如果说,他的栋笃笑处女作《娱乐圈血肉史》,是以自己为媒介,向着香港残酷的娱乐圈发出质疑;那么,后续的一系列作品,则对社会、政府、官僚以及资本甚至“接下来往哪里走”提出了深刻的反思。
他为香港底层的居民发声,房价越涨越高,经济越来越疲软,老板的要求越来越过分,薪水则越来越少。他控诉一切不合理的事,失业、自杀、舆论、教育,通货膨胀以及男女感情。但他并不是一个“举世皆醉我独醒”的愤青。
黄子华曾在一场栋笃笑用2/3的时间调侃前香港特首董建华,但最后却说,其实我是支持董特首的。“董特首认为不能将所有社会问题都怪在他身上,但我恰恰认为,他对社会的最大作用,就是我们可以把所有问题怪到他头上。”
提出问题很容易,难的是如何透过表面看到残酷的本质。毕业于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哲学系的黄子华,读尼采,读陀翁,最后化身存在主义哲学的忠实信徒。他说,存在主义最好的地方,就是给人选择的自由,而不提供既定的方向。
“现在香港人倾向没有选择,其实是他们看人生的观点角度没有出路,他们根本没有自己(看事物)的角度。现在物质就是神,资本主义就是宗教。”
2018年,黄子华开了最后一场栋笃笑《金盆浪口》,宣布封麦。
也正是在那一年,他主演的电影《栋笃特工》力压《无双》,拿到了当年的香港电影华语片票房冠军。从栋笃笑发迹,因为栋笃笑形象深入人心接不到其他类型的角色,最后又靠栋笃笑洗刷“票房毒药”的耻辱,命运向他开足了玩笑。
“金鱼佬、贪钱、贱格,是不是我不演这些角色,就没有人去看?”2011年,黄子华在红磡自嘲式抛出这个问题,台下异口同声喊到:是。的确,即使在他“翻身农奴把歌唱”的《还是觉得你最好》《毒舌律师》里,他演的依旧是一个“贱格”。不过,想必此时的他不在意了。演员,最难的就是永远做自己。
【文/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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