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问,现在哪部正在上映的电影来头最大,那必然是《七人乐队》。
洪金宝、许鞍华、谭家明、袁和平、杜琪峯、林岭东和徐克,七位殿堂级大导联合执导,致敬胶片电影。
既然是拼盘电影,那就必定会有比较——
有网友这样评价:期末作文,杜琪峰满分答案,徐克写了小说,林岭东提前交卷,袁和平抄了背好的范文,谭家明新概念读多了,许鞍华保送了随便糊弄,洪金宝拿出了自己的小学日记。
通俗点说就是:《七人乐队》除了杜琪峰、林岭东不错外,其他人简直乏善可陈。
想想这部电影的顶级阵容,最终换来的结果却是票房、排片不敌《独行月球》《人生大事》和《小马宝莉》等多部电影,仅排第九。
票房200万,豆瓣评分也仅有6.8分,且尚有下滑倾向,令人唏嘘。
1、8变7,离开的与留下的,8人的一次聚首,却也是告别
《七人乐队》是杜琪峰攒的局。
这群平均年纪超过六十岁的八位导演们凑在一起,把上世纪五十年代至未来的这段时间等分成八份,通过“抓阄”这种古老但公平的方式决定时间段,打算拍摄八个独立短片,向胶片电影的美好时代致敬。
但世事难料,吴宇森因身体不适空出七十年代,林岭东也于2018年逝世,八人就成了七人,《八部半》也成了《七人乐队》。
似乎从一开始,死亡和衰老的阴影始终就笼罩在这部电影之上。
影片开头导演名单上林岭东的名字外面多了白框,仿佛是电影在昭示他不朽的生命。
电影之神裹挟着暗影朝着光明走去,斯人已逝,而电影永生。
那么这群导演在香港经历了什么呢?
是什么样的共同点让他们走到一起,奏响“乐队”?
参与这个电影项目的8位导演,他们的电影事业均起步于上世纪七十年代。
洪金宝和袁和平从龙虎武师做起,七十年代已经在动作片拍摄上掌握了很大的话语权;
杜琪峰和林岭东在七十年代进入无线电视训练班,投身编导工作;
谭家明、许鞍华和徐克就更不用说了,这三个人拍出《名剑》《疯劫》和《蝶变》,成为香港新浪潮的中坚力量。
这群人同样都是在七十年代走来,与八十年代——香港电影的辉煌时期撞了个满怀,而后又共同迎来1997,奔向新世纪。
现在看看,《七人乐队》唯独少了七十年代,或许就是因为它无处不在,是缺席的在场,是胶片电影投下的光辉,同样也是数字电影的过去。
这七位导演几乎撑起了一半的香港影坛,他们去致敬胶片简直再合适不过:
徐克“徐老怪”从《青蛇》《新龙门客栈》到《智取威虎山》《狄仁杰》一路狂奔,让想象力充分在电影中驰骋。
杜琪峰在世纪之交大器晚成,成为香港电影的承前启后者,
从担任监制的《一个字头的诞生》《暗花》到执导的《枪火》《PTU》,杜琪峰率领“银河映像”创立出自成一派的港式黑色电影范式。
洪金宝和袁和平同是“七小福”的师兄弟,前者能打能演,后者是“天下第一武指”。
谭家明几乎已经隐退,他作为王家卫的老师和新浪潮的领军人物,上一部作品至今也有十六年之久。
作为几位导演中唯一的女性,许鞍华用自身敏锐的观察和柔情审视着自身和社会,拍出了《客途秋恨》《桃姐》等多部经典。
因身体抱恙而退出的吴宇森就更不用说,《英雄本色》《纵横四海》《变脸》……佳作频频。
香港影坛向来有着互相帮忙的传统,香港导演的团结也是有目共睹。
这八位导演从入行以来就互相帮助,有着深厚的情谊,合拍、互相跑片场这些都是常有的事。
《七人乐队》的聚首,可能是这群电影人第一次和最后一次的相会,之后的人生,便只剩下一次又一次的告别。
2、徐克、洪金宝5位导演:是致敬?还是《我和我的香港》?
自从“我和我的”系列三部曲以来,“拼盘电影”的概念就正式进入了大众的眼帘。
这种命题作文式的集锦电影,虽说不容易创新,但却是最能在比较之中凸显一个导演风格的创作形式。
与“我和我的”系列以及之前的类似作品不同,本片大部分故事都是在段落结束之后才出现导演名字。
一方面,这是对导演个人特质极度自信的表现;另一方面,这种方式让人感觉即便是大名鼎鼎的导演,也是时代中的个体。
他们所讲述的关于香港胶片电影时代的故事,同时也讲述着整个时代。他们从时代中来,也会纵身跃入时代大浪中去。
截止到目前,《七人乐队》在形式上的准备已经充足了。
但当我们真正看完电影之后才会发现,片子里哪有什么“致敬胶片”,有的只是“我和我的香港”。
洪金宝的《练功》以孩童的视角去讲述童年练功时的种种,比如偷懒和受罚等。
整体叙述波澜不惊,没有什么具体的起承转合。
这种MV式的拍法实际上并没有在讲述一个故事,只是在回望一种状态,并最终抵达一种叙事上的暧昧不清。
问题是,这和致敬胶片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硬说要有什么联系,那就是洪金宝将故事里“大师兄”头上的疤痕转移到了现实生活中他头上的疤痕上,似乎在探讨真实与虚构的关系,但是这种探讨又被含情脉脉的自传式回望给抵消了。
袁和平的《回归》背景是1997年。
这个年份无论对于香港还是港片来说都意味深长,但袁老却处理的相当轻盈——绝口不提香港回归,只花大量篇幅描写一对祖孙俩的感情。
爷爷痴迷黄飞鸿,痴迷练武;孙女爱吃汉堡包,即将去英国和父母团聚,祖孙俩从一开始的不对付,到最后互相接纳吸收,十分温情。
同样,这是“我和我的香港”,和电影本体毫无干系。
谭家明的《别夜》呈现了他一贯的强烈的影像风格:鲜明的撞色、丰富的特写、晦涩的台词、舞台式的表演……
故事的主要内容其实和《回归》大差不差,不过主角换成了一对即将分别的情侣所共处的最后一晚。
许鞍华的《校长》的确延续了她温婉细腻的风格,但总体上依旧是不知所云。
故事主要讲述的是师生情,即女老师对学生充满了润物细无声的关爱。
但最后才通过学生的口吻说出真相:原来这个老师因为身体不好终身未婚,最后早逝。
徐克的《深度对话》拍得看起来很高深,
即探讨那个永恒的问题“怎么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
故事主体就是通过看似常规的医患对话多重反转,打破常规影片中的第四堵墙,并将对真实与虚构,疯癫与正常思考融入故事当中。
问题是这个片子要是早几十年拍出来那么还能引起一波讨论,但在现在,这种拍摄方式和故事思路,已经过时了。
3、故事与本体:杜琪峰也跑题,7部中只有一部切题
以上提到的几个故事,几乎都处于一种没有审清题目就作答的状态中,
他们将片子的重心放在故事上,而丝毫没有意识到杜琪峰的题目,是在保证涉及到对电影本体思考的前提之上,进行故事讲述。
杜琪峰的《遍地黄金》实际上也没有真正涉及到对胶片的致敬,更多还是在讲故事。
但好的地方在于,他用电影的方式把故事讲清楚了,并且也能够用电影去真正与社会现实达成共振。
《遍地黄金》说白了,就是一出香港小市民的金融白日梦。
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在茶餐厅三次碰头讨论投资。
看似不经意的谈话,实际上是在借香港的股市震动,来暗喻千禧年之后的时代剧变。
同时,短片十分侧重各种细节,以小见大。
比如电视机新闻、茶餐厅老板娘的情绪变化、服务生态度前后的转变……杜琪峰是真的在用电影,而不是旁白或是台词或是情节去讲故事。
分分钟无数金强上下的股市中,沉浮着无数的小人物,而正是无数的小人物构成了香港。
在逼仄的卡座之间,在从诺基亚到智能手机的变迁之间,人心和人性在短短几十年迅速变化着。
同时,片中对于传染病的刻画,简直就是对新冠的寓言。
如果说杜琪峰因为自己对于影像的掌控力和电影讲故事的能力,使他在观众那里拿了满分,那么林岭东的《迷路》,则是因为提前交卷,而错失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的位置。
七个片段中,只有林岭东真正涉及到了对于电影本体的探讨,他是唯一切题的人。
《迷路》前半部分讲述了任达华所扮演的丈夫,在香港街头迷路的场景。
此时,丈夫的眼睛成为一台摄影机,对比着香港的过去与当下。
尤其是当用老式摄影机所拍出的黑白照片被拼贴到高清的影像当中时,我们能够明晰地感受到,似乎当影像越高清,我们就越是迷乱。
这种拍摄方式正是在探讨“影像档案”,即在胶片时代,我们尚且能够将影像视作证据和档案储存,但在数字时代,一切都成了0和1。
短片的下半部分,却让之前被撞死在香港街头的丈夫复活,去与妻子和儿子对话。
此时,丈夫成了幽灵,而影片也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幽灵叙事。
“活死人归来,老去能再度年轻,所有的一切都在混乱中失去了方向”。
但《迷路》实际上欠打磨,因为前后两段几乎是完全断裂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同时幽灵叙事也没有真的发挥正向作用,反而让剧情晦涩无聊。
总的来看,《七人乐队》几乎从里到外都被一种死亡的气息所笼罩着。
林岭东的去世,《校长》《别夜》《迷路》中死去的主人公,《练功》《遍地黄金》《回归》《深度对话》中的受伤、疾病、衰老和疯癫……
这几乎让这部电影展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糟糕。
或许《七人乐队》最有价值的地方从来都不在片子当中,而在于它呈现出来的形式的状态——
即港片的主力军们不可挽回地死去,衰老和落伍,以至于我们几乎要用陈述句说出那四个字:港片已死。
文/皮皮电影编辑部:童云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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