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首部豆瓣评分8分以上的国产电影诞生了!

7月8日,由李睿珺执导,武仁林、海清主演的电影《隐入尘烟》上映,截至发稿日,该片豆瓣评分8.3,在今年国内上映影片豆瓣口碑中位列第一,影片还在年初入围了第72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打破最近两年华语电影在A类电影节“零入围”的尴尬,李睿珺导演的几部前作也曾入围过戛纳、威尼斯、东京等多个知名电影节。

作为各大电影节常客,李睿珺的作品并非“阳春白雪”,相反,他将镜头长期聚焦于国产电影中很少出现的农村及农民群体,《隐入尘烟》讲述的也是一对依靠土地而生的农村夫妻从相识相爱到分离的故事。在电影热映之际,影视产业观察记者和导演李睿珺聊了聊“生活与电影”、“土地与生命”。

一部“长出来”的电影

“电影完成放在硬盘里就像一颗麦粒种子,而银幕好像是一片土地,银幕亮起时,它就获得了新的生命,而观众观看的过程,也是一个收割的过程。”这个生动的比喻,是李睿珺对《隐入尘烟》创作过程的概括。

在2019年真正开始动笔写剧本前,“贵英和老四”的故事已经在李睿珺脑子里酝酿了五六年,“一般我写剧本的方式是,将一个念头像一颗种子一样丢到脑海里,让它去生根发芽,花几年的时间去陪伴、完善它, 直到我认为很清楚的时候才会坐下来动笔写。”李睿珺说道。在他看来创作是一个从“身体里掏东西”的过程,个人深入的感知需要经过亲身体验以及时间的消化才能完成。所以他每部作品的创作周期都在四年左右,上一部电影《路过未来》的上映时间是2018年,再上部作品的上映时间为2014年。

除去剧本阶段故事在头脑中生长外,电影在拍摄过程中的农作物及牲畜也都是“按时长大”。据李睿珺介绍,他很早就想拍摄一部关于一年四季的电影,用更长的时间去表现人和自然、土地的关系。为此,在电影开拍前,李睿珺就花了很长的时间去规划、了解不同动植物的生长规律,然后在2020年初,李睿珺发动自己的亲朋好友及剧组人员一边劳作、一边拍摄了近一年。电影中破壳而出的小鸡、成长中的猪仔、从地基开始搭建的土坯房以及从种植到收割的小麦、玉米等,都是真实的生长状态,而这种“纪录片式”的拍摄方式,给电影增添了不少浑然天成的质朴气质。

影片中唯一的职业演员海清,为充分演绎出贵英这个西北农妇形象,也在2020年体验了十个月的农村生活,其间,她通过观察农村妇女的神态、反复练习西北方言、学习下地做农活等方式,最终在影片中将贵英“佝偻的背部、颤抖的手部、紧张胆怯的眼神”这一农村残疾女性的外在形象以及木讷迟缓的说话方式,立体地展现在银幕上。

除此以外,故事中的两个主角贵英和马老四之间的情感,也在一年中经历了一个缓慢“生长”的过程。电影中“贵英和马老四”这两个被原生家庭当作累赘的边缘人在寒冷的冬天相遇、结婚;随后他们在互相陪伴过程中,迎来了各自生命中充满希望的春天;然后在热烈的夏夜里含蓄告白、秋收季节里感情甚笃。“两人从相识到相知、相恋的整个过程,情感的‘浓度’是随着外界温度的变化而逐渐逐步升温的。”李睿珺介绍道,这也是这部影片选择四季叙事结构的原因之一。

生命中的“偶然”与浪漫

影片上映以来,不少观众对于贵英的突然离世向导演发出疑问: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美好”的结局。对此李睿珺解释道:“生命本就是一个很脆弱、很容易失去的历程,生活中也处处充满了偶然和意外。”在他看来,贵英和老四的相遇本原本就是个“偶然”,就像“火柴与火柴皮在摩擦中着火,照亮自己的同时也温暖对方”,而从剧作方面讲,贵英的离开是这个人物完成了她的叙事任务;从人性层面讲,比起两人捉摸不定的未来,贵英的离开反倒是给他们彼此以及观众心中留下了此刻的永恒。

不难发现,李睿珺在阐释影片创作理念时的语言同影片展现出的“质朴与诗意”的风格一致,这也同样体现在马老四和贵英这两个人物形象的塑造上。

影片中两人相遇前,马老四是一个身体健全、寄居在哥哥家、养着一头驴的大龄单身汉,而贵英则是一个身体有残疾、不能生育同样生活在哥哥家的大龄单身女性。同样困苦的前半生,使两人在性格上均沉默寡言,两个人的情感递进过程也更多呈现出一种含蓄的推拉。“他们表达、感知爱情的方式都是那种心照不宣,而不是赤裸裸地说出来的。”比如电影中,在老四去城里拉家具深夜才回家时,贵英默默在村头等他并为他递上一杯热水,而老四则在去城里献血时顺路给贵英买大衣等等。“我不希望电影全程通过台词表达,要通过演员行为表演的逻辑以及镜头语言去递进,让观众感受到”李睿珺进一步阐释。

影片中两人相处过程中的一些生活细节,也都基于李睿珺对过往乡村生活的经验总结及“记忆提取”。如影片中两人在地里除草时捉鱼并就地取材烧烤;麦子成熟时,用麦颗在对方手臂上印花的风土人情等等。“因为我们想追求电影的真实感,所以所有的这一切必须得是落实到日常的生活细节里面去。”李睿珺说。

在李睿珺看来,无论是贵英还是老四,他们所有的世界观、价值观、爱情观以及对万事万物的看法,都是从经年累月的劳作里总结出来,所以他们处理感情的方式和语言逻辑全都与土地相关。而这也是为什么马老四不计报酬的为收粮商献血,只为他尽早为村民结清钱款,以及在获赠楼房接受采访时,他脱口问出“人住楼房,牲口住哪?”的原因。

带有“人文关怀”的乡土叙事

《隐入尘烟》并不是李睿珺第一次将镜头聚焦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此前他的5部长片作品中,《老驴头》《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这3部都属农村题材,并对农村独居老人、流浪儿童等人群的生存状态进行了关注。而包含《隐入尘烟》在内的3部作品均在李睿珺的家乡——甘肃省张掖市花墙子村拍摄,李睿珺的电影中,不少演员均是村子里土生土长的村民,如《隐入尘烟》中男主演武仁林是导演的姨父、运粮食的老板是导演的哥哥、饰演贵英嫂子的演员是导演的母亲等等。

而如果说2009年的《老驴头》选择在自己家乡拍摄受制于资金,等到拍摄《隐入尘烟》时再次回到村子,则更多基于李睿珺从影多年的创作反思。

在李睿珺看来,电影首先是一个表达工具,借助电影可以传达对世界的认知并记录一些东西;同时,电影也是一扇窗户、一面镜子,在看别人生活的时候投射到自己身上“电影会延长自己的生命”,这也是他多年来持续关注农村题材、农村群体的原因。在他看来,北京、上海这种大都市并不缺乏关注者,反而像西北农村这样的地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有机会涉足这片土地,“我觉得那片土地上有太多值得被讲述的故事”李睿珺提到。而就国内整个电影创作现状来看,新世纪以来有关农村故事、农民群体的电影作品屈指可数,所以像《隐入尘烟》这种农村现实主义电影显得十分可贵,但截至发稿日,该片累计票房490万,并不算理想。

在城市及农村之间十多年往返的拍摄过程中,李睿珺也亲眼见证着城镇化的加速以及乡土社会的变迁。在这个过程中,他对于“人和土地、生命”之间的理解也更为深入,这些都在《隐入尘烟》中体现出来。

在李睿珺看来,城市与农村分属两个文化体系。在商品经济以及消费文化下,城市中的人极少亲身体验生命的成长历程,比如粮食的成长、房屋的建造等,因而城市人对于土地、生命的理解不像农村人那么具体、深入。反倒是老四和贵英,这两个在村子里以“原始”状态生活、没有存在感、话语权的人,在包容的大地以及比他们还要弱小的生命面前,获得了另一种从容和自信,也因此唤醒了他们本能的善意和爱,比如马老四在打水时捞出蝌蚪、搬家时带走燕窝、放生相依为命的驴等等。“有时候人正是怀着这种的自信和幸运生存、存活下去”李睿珺补充到。

而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人和土地的脐带慢慢被剪断”,人们可能会丧失一些对万事万物的感知力,比如劳动者的艰辛、比如卑微生命的不易等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因此发生变化,比如在影片中 村里人的眼里, 老四跟桂英就是两个相对卑微的生命的存在,影片中外打工者回乡处理“有偿拆除空屋”时的态度也略显冷漠。而据李睿珺介绍,在影片拍摄期间,花墙子村也在经历着一场城镇化建设,一些久未有人居的老旧房屋被拆除,村子里几个生活质量比较差的人也分到了位于县城的楼房。由此来看,马老四的故事或许在现实时空中也正发生着。

在采访结束,李睿珺告诉影视产业观察记者,他的下一部作品也是农村题材并且将会在花墙子村拍摄,期待不久的将来,在大银幕上能看到更多带有人文关怀的乡土叙事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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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桓涵

主编 | 彭侃

排版 | 欣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