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撰稿人 | 南野文
邪典电影老饕。
上半年最高分国产电影出现了,评分8.3;与之相对的,上映近一周票房不足400万。
“高口碑低票房,国产好片怎么又没人看?”
我们说腻了,相信你们也听腻了——
《隐入尘烟》
戏里最具知名度的,非女主角海清莫属,男主角是农民出身的素人演员武仁林,他也是导演的姨夫。
而李睿珺导演向来在艺术片领域摸索,代表作《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告诉他们,我乘黄鹤去了》,尽管评价不错,仅是部分影迷看过。
影片内容,除了让海清出演灰头土脸的农妇,跟着干一年农活,再无其他噱头。
但,它的评判力度又着实是惊人的。
被「吸血」的男人
《隐入尘烟》以西北农村为背景,讲述村里两个“可怜人“一起生活的过程。
一直打光棍的男人马有铁(武仁林 饰)和身有残疾的女人曹贵英(海清 饰),在家人和媒人的介绍下结合。
其实,是被人抛弃的结果。
人到中年的马有铁,为哥哥家操劳半生,被村民们调侃,几乎就是个没有工资的长工。
可由于哥哥的大儿子要结婚,马有铁便成为“多余的人”。于是哥哥假惺惺地借着一场婚事,趁机将其踢出家门。
对曹贵英来说,同样如此。左手患有残疾,身体羸弱的她,常年在哥嫂家中遭受虐待,恨不得早点赶走她。
被抛弃的两个边缘人,因此走到一起,婚后他们一起搭建自己的家,一起为四季三餐忙碌,在后来的生活中相互治愈,获得重生。
悲剧并没有就此停止。
马有铁因为血型是特殊的“熊猫血”,被村里富户的儿子盯上,后者让他不断献血,以此拯救患病父亲的性命。
这家人欠了包括马有铁在内的村民一堆债务,为了让他们还钱,只能先被“吸血”,而且不止一两次。
马有铁原本还算健朗的身体,也随之变得虚弱。
另一边,马有铁和曹贵英婚后先是住在村内的废弃旧屋,后因政策,不得不重新自建新房。
可正当夫妇俩累死累活独自把房建好,生活终于安稳,马有铁的哥哥却找上门,又有了拆迁新政策,弟弟可以去城里住新房,不过刚建好不久的房子要被推倒……
不管是任人长期“吸血”,还是因为拆迁几度搬家,马有铁很少表现出不愿,更别提拒绝。
他就是大部分农民形象的代表,如同戏里任劳任怨的驴子,被肆意驱使,毫无掌控力。
这种偌大的荒谬与苍凉,是《隐入尘烟》做出的极致批判。
在此,人性之间出现了巨大的鸿沟。
部分角色或是阴险势利,或是两面三刀,或是麻木自私,他们并不尊重善意和劳动,而是挖空心思想着如何把别人的利益转化为自己的好处。
相反,马有铁和曹贵英是顺从认命的一类,他们只想靠着一亩三分地过着平淡温馨的日子,同时也惧怕他人对于自己的道德指摘。
尽管他们无数次妥协,最终还是难免悲剧命运的降临;相反,“人精们”却活得逍遥自在。
被「虐待」的女人
当然,上文中提到的马有铁的各种生存困境,更多是在营造一种苦涩的底色。
《隐入尘烟》更多是关于马有铁和曹贵英两人之间相濡以沫的过程。
对此,也有一些影迷发出疑问,他们之间的情感算是爱情吗?
在时光君看来,它更像是落单了的动物之间的守护之情。
爱情含有更多文化层面、社会层面的延伸意义,需要借助于激情和悸动的心理,找寻双方之间情感的敏感点。但马有铁和曹贵英之间不是。
两人因为共同的边缘身份而在一起,又因为同理心而舔舐彼此心灵上的伤口,这种情感更为原始,也更发自于本性。
所以,我们在观看时,会被诸如电灯孵小鸡的画面打动,也会为两人一起吃烤鱼的桥段而感到温馨与治愈。
海清转型出演曹贵英,是一个身患残疾甚至容易小便失禁的农妇,对于女演员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挑战。
影片前十几分钟内,她未曾说过一句话,直到面对丈夫被人使唤去抽血,才执拗地表示抗拒。
和马有铁一如始终的老实敦厚性格不同,曹贵英身上兼具自卑胆怯与温柔坚韧两种性格。
而在影片开头,说媒人的几句话又揭示了她更为悲剧的命运。
曹贵英身上的问题并非天生的,是被哥嫂虐待冬天睡在屋外,从而落下的。
在农村这样一个仍维持部分旧社会结构的环境下,马有铁尚能凭借劳作自力更生,曹贵英作为女性,似乎更无从抵抗。
遇见马有铁,是一件幸运的事,如果被哥嫂嫁给其他男人,后续故事的可能性都能够想见。
他们之间是爱情,是亲情,或者其他类别的情感,其实没必要去刻意区分。
我们只庆幸是两个可怜又良善的人走到了一起,这也是影片最能抚慰我们的部分。
被「忽视」的农村
在《隐入尘烟》之前,我们对于国产乡土电影并不陌生。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由陈凯歌、张艺谋等第五代导演掀起的电影浪潮,关注最多的便是乡土人情。陈凯歌的《黄土地》、张艺谋的《红高粱》,都对西北农村的景观地貌和民间文化进行了不同程度的表现。
然而,这类乡土电影更多是将农村作为“中国”的象征物,用民俗神话和传奇故事,折射出中国历史背后的沉郁顿挫,隐晦寓言。
农村成为了集体的代名词,它不提供任何有关个体的生存细节。
但《隐入尘烟》不同,它本质上拒绝一切的宏大叙事,而是谦卑地将镜头对准一对农民夫妻的日常。
马有铁和曹贵英如何搭伙过日子?如何在四季耕种收获?这些有关农民生活真相的画面,成为了影片最迷人的地方。
马有铁在田间拉着驴子,曹贵英则压坐在犁耙上,两人默契地搭配,一步步开辟出新的田地。此后,播种施肥、除草收割,以及打麦扬谷,每一步辛劳的农事作业,都熨帖地在银幕上一一浮现。
据导演李睿珺说,他并没有通过服装和道具的掩饰,妄图在几个月内假模假式地表现出整整一年的农事过程。
而是按部就班,让两位主角跟随农作物的正常生长,用实打实的一年的拍摄周期,完成了这样一场劳作。
与此同时,《隐入尘烟》还罕见地展现出农村土法造房的过程。
如何在一块空地上搭建房梁?如何用木匣、泥土和秸秆造出一块块土坯砖头?又是如何仅靠两个人、一头驴,完成了一栋房屋的垒砌?
这些事无巨细的农村人的生活,在李睿珺的镜头下,缓慢却极富节奏感地逐一推进。
比如在马有铁造土坯砖一幕中,广角镜头缓慢后拉,让被土坯砖围着的马有铁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法事;再比如马有铁将芦苇席推上屋顶的过程中,摄影机从俯视角度转为沉稳地推进,你会感受到马有铁和曹贵英此时内心的激动与憧憬。
《隐入尘烟》所展现的农事过程虽然繁重辛苦,但不管是马有铁,还是曹贵英,两人自始至终从未抱怨过一句。
相反,在马有铁看来,土地对于庄稼人的馈赠是丰盛的,你给它撒下一袋麦子,它能还你十几袋,甚至几十袋。
这便是为什么有些影迷评价本片像是法国画家米勒的《拾穗者》,因为它采用了一种平视的态度聚焦于我们不曾注意的一隅,所以,当我们看到这些再平常不过的农事细节时,会变得异常谦卑和动容。
如果说,这部影片对于我们最大的意义是什么?
时光君认为,或许是它让我们第一次从被忽视的农民情感里找到心灵的皈依,并为此感动不已。
它能成为眼下最高分国产片,也没有辜负其口碑。
导演和演员能这样拍电影,观众还能在大银幕上看到这样的题材,已经是一件奢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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