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想过,听一部只有声音的电影吗?

电影里的一幕幕画面,通过口述的方式实时传达给视障朋友。7月9日上午,在广州图书馆的一间多媒体工作室,电影《人生大事》在小小的空间里投上了荧幕,反复播放数百分钟。这部暑期档大热得电影,将通过口述的方式,面向视障人士播放。

曾海燕、李宛潞和蔡听雨三个人在工作室内拿着口述初稿,盯着影片,一次次将这部电影里112分钟的画面口述出来,口述稿改了又改,此时,距离《人生大事》无障碍观影活动仅剩下一天时间。从2018年口述第一部电影开始,三个人知道,完善后的口述将成为视障朋友看电影的眼睛。

蔡听雨和两位志愿者一同排练口述。

【现场】

在声音中,感受人生大事

7月10日下午3时,广州卢米埃影城的一间影厅开始放映《人生大事》。熄灯、电影开场……放映中的影院漆黑一片,当电影播放至没有台词的画面时,曾海燕、李宛潞和蔡听雨开始接力用声音代替光影,讲述112分钟电影里的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动作。

“工作台上,老六仪容整洁,身旁还摆了一束花……”“璀璨的烟花在黑夜中绚丽绽放、散落……层层叠叠,璀璨夺目,像万朵金菊同时绽放,庄严地悼念着逝去的老莫……”

电影里,刑满释放的殡葬师和孤儿一路上见证人生百态,在殡葬工作中寻找和命运的和解。包括文伟在内的视障朋友本看不清画面,但这次,他们从曾海燕、李宛潞和蔡听雨的全程讲述中,结合电影对话和环境音,感受到了电影讲述的故事。

倾听口述现场

这是过去四年,曾海燕、李宛潞和蔡听雨一直在做的事情。

从2018年到现在,他们讲过电影、足球比赛、纪录片,每一次,要反复咀嚼材料,修改口述稿和排练。“大家从电影上看到什么,就应该从口述听到什么。”

曾海燕说,《人生大事》6月24日上映,两天前,他们收到了院方邀请视障朋友一同观映电影的消息,从那时候开始,三人反复多次观看这部电影,持续打磨口述文稿,写成了一万五千多字的口述稿。

到了活动的前一天,三人仍在进行口述排练。在广州图书馆,一边照着写好的口述初稿口述,一边对着画面,反复抓字眼——“要强调‘颤抖’的手”“这里的地点应该是医院”……一段112分钟的电影会在排练中割裂成一个个片段,曾海燕、李宛潞和蔡听雨在探讨修改措辞时,最经常提到的就是画面的“意义”——“这个词能让视障朋友理解画面和背后的信息吗”,三个人常常打破砂锅问到底。

7月10日,观影后,文伟说,这次口述的细致度和节奏感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普及】

听电影,也并不是不可能

其实,口述影像活动在如今的广州早已不是稀罕事。

2009年,广州青年志愿者协会助残服务总队创立了心聆感影无障碍电影项目。2012年,另一批志愿者创办了广州爱心读书团,也将目光投到无障碍电影。在图书馆、电影院等公共服务场所,众多视障朋友第一次体验了声影的魅力,同时,也有很多人在志愿服务过程中完成了“无障碍”理念的启蒙。

李宛潞和蔡听雨便是其中两人。

2016年,就读于广州市执信中学的李宛潞和蔡听雨已经做过引领员,协助视障人士参与无障碍观影活动,发现视障朋友对文化公共服务的庞大需求。2017年,他们建立了星辰社志愿者团队,期望在家长支持下,召集同龄朋辈学习组织口述影像活动。

曾海燕是李宛潞的母亲,一直到现在都在为大家连接专业志愿的指导和交流机会,同时也参与其中,去过各地学习交流,陪伴了这支志愿服务队五年来开展的多场活动。这个时期,视障朋友的文娱活动是靠多支志愿服务队支撑起来的。

“我们试过进图书馆,试过进盲校,也进过社区,视障孩子的反馈是最深刻的,他们总是听得津津有味,每一次都会问我们,下一次还有这样的活动吗?”曾海燕有时会被最后这个问题戳中,志愿活动很零碎,给不出答案。“不管怎样,我们也在尝试回应这些问题。”曾海燕说,星辰社的学生们如今正借助广州图书馆的平台录制口述电影,但供给还是很难跟得上需求。

这些年来,一些影视网络平台提供了无障碍电影服务,大多是已经下架的电影。在志愿者的带领下,文伟也有过几次走进影院观看带有口述影像服务的热映电影的经历,但数量和频次依然难以保证,很多时候,很难和身边的朋友讨论正在上映的影片话题。

类似这一次活动的意义,很大程度在于突破了上映期的限制,院方探索无障碍观影形式,而志愿者第一时间制作出了无障碍口述稿。

但志愿者和视障朋友都明显感觉到,无障碍常态化不能靠“活动”。

“‘口述电影’应当作为成为无障碍环境的一部分,成为城市的标配,而不是靠一场又一场活动维持。”曾海燕透露,国内无障碍观影仍以志愿者讲电影居多,大多数电影是过了档期的,而制作档期内的无障碍电影,就要面对口述稿制作周期短、电影权利人许可难等问题。

在她看来,志愿者并不是问题的答案,改变——需要通过机制推动。

【探索】

无障碍机制,是最终答案

推动无障碍观影活动常态化,难度是显而易见的。过去这些年,广州图书馆为星辰社等多支志愿者团体搭建了一个服务残障朋友的平台,助力志愿者提升服务能力,拓宽服务范围。

“我们是公共文化空间,有服务人群;志愿者团队有服务能力,恰好可以形成闭环。”广州图书馆活动负责人李芷筠说,“但这一模式仍未从根本上回应公共文化无障碍的痛点。在理想化的状态下,它应该是一项基本的公共服务,没有志愿者同样可以实现看电影。”

电影院无障碍化或许可以成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曾海燕到过一些无障碍事业发达的地区,看到不少无障碍电影院,分布在各个区域,“随时可以预约相关服务,走进电影院,像领取3D眼镜一样领取耳机,然后,就可以无障碍地听完一部完整的电影。”

李芷筠则期盼着外地的经验可以在不久的未来在广州落地。“这次活动由广州市盲人协会指导,广州图书馆、卢米埃影院、星辰社发起,广州YMCA心跃组协办,暖加参与。”她说,“我们希望更多人意识到信息无障碍影视作品资源建设的重要性。”在她看来,无障碍电影院的建设,需要体制推动。

体制推动意味着什么?至少——口述可以提前做,成为电影本身的一部分。

一业内人士透露,无障碍电影需要制作带有解说音轨的电影版本,“退一步来说,即便是志愿者制作口述稿,怎么提前获取版权、画面甚至剧本也是个问题,这需要联系电影权利人请求获得免费许可,一旦没办法,退而求其次,口述效果便受到了很大制约。”

《人生大事》无障碍观影活动中,便有不少视障人士发现,部分片段的环境音直接盖过了口述员的声音,但这完全不是口述员在有效的条件下可以预料和应对的。

值得关注的是,2022年5月,《马拉喀什条约》对中国生效,允许不经权利人许可制作并向阅读障碍者提供作品的无障碍格式版本,虽然本身没有涵盖无障碍格式电影,但包括李芷筠在内的不少人看到了曙光。

“像上海以众筹方式推出至爱影院平台,汇聚了一批导演、录音师、平台顾问等专业队伍,从场地、影片、设备指导等搭建无障碍观影环境。”她说,既然外地能实现发行方、院线、专业团队多方联动,相信广州也能实现突破。

7月10日,当影片落下帷幕,黑压压的一片时不时传来啜泣声。有人说,这是一部精彩的电影;有人问,什么时候会有下一场。曾海燕给不出答案,但她希望这不是一场活动的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 新闻多一点:

实际上,除了口述观影,在广州,视障人士还有很多大家意想不到的生活日常,点击《一图 | 沉浸式体验视障人士在广州的一天》

文/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苏赞、贾政 实习生:李可欣

图/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莫伟浓 实习生:李可欣

广州日报·新花城编辑:苏琬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