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拖到《满江红》上映十天之后,才去看这部电影。没想到,它和我,通过各种渠道得到的信息拼凑出来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之前凭着别人的文字描述,我也觉得整个故事只为讲述一首词的保全和传诵是荒谬的。但是真正在电影院看完这个故事,却又觉得它无比合理,甚至也懂得了张艺谋真正想说的话,以及贯穿在他各种电影尝试背后的一个执着。对被损毁的往事的执着,以及信念的传递。
在《满江红》里,它营造了这样一种话语气氛:岳飞不可复生,大势不可逆转,那就把岳飞这个IP做完整,并且像火种一样传递下去。在制造岳飞这个IP的过程中,几拨人像接力赛一样献出生命以获得信任,推高和夯实了这个IP的成本,他们由此也成为岳飞这个IP的一部分,甚至证实了这个IP的感召力,这种信念的不可摧毁。
《满江红》这首词因此尤为重要,它是岳飞精神的具体凝结物,承载了一个时代的悲伤、痛苦和愤想。但如果人们是通过很正常的方式获得它,它的感召力,它的故事性,或许就没有那么强大了。正是因为无数人在获得这首词的路途中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正是因为这首词是由秦桧念出来的,正是因为它是在一种非常态的状态下得到了传递,它由此成为一个传奇,它的感召力因此无比巨大。
这种信念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一旦落地就塞不回去了,是一个巨大的精神结晶物,有了它的存在,秦桧死不死已经不要紧了,甚至不死更好。他被捆绑着成为一个靶子,更有利于汇聚情感,凝聚了人们的仇恨、不满,以及想要探查真相的愿望。
所以这个故事完全是站在一个现代传播观和现代历史观的基底上做出来的,可以对照大卫米切尔的《云图》来看。在《云图》的六个故事里,每个生死相博、血泪浇涛的传奇,仅仅汇成一段文本在下一个故事里出现,但这个文本往往至关重要,因为它能够填补一段重要的精神空白,成为重要的信念支撑物,而精神与信念,对下一个故事中的人甚至是一代人都无比重要。
所以,《满江红》这首词到底重不重要,这个故事是否合理,是对观众的年龄、阅历、观念有要求的,对观众是否理解印刷时代的意义、文字的意义,也是有要求的。在一些人看来,锻造岳飞这个IP,传递这个信念非常重要,在另外一些人看来,这种手段和这个信念都非常滑稽,远不如把秦桧杀掉更爽。这两种人同时存在,就是我的空幻感的来由。
在一个电影里,秦桧完全是可以被杀掉的,哪怕是有不能戏说历史的这样一个条件在那里。把他杀掉,符合人们的情感所向。光看看香港电影里,把魏忠贤杀掉多少次,人们从来不会质疑这样做对不对,是不是符合历史事实。在一个电影里杀掉秦桧是容易的,但不杀秦桧不是因为要跟历史相合,我反而是觉得,是在探索要不要紧扣历史的过程中,编剧们产生了传播《满江红》这样一个奇想。这是在一个约束性的条件下倒推产生的巧思。
另外我不觉得这个故事和剧本杀有什么关系,说它是剧本杀的人应该是忘了戏剧的三一律。张艺谋1999年后的许多电影,其实都是三一律观念指导下的产物。我甚至觉得他有点执迷于把一个主题高度集中的故事放在一个场景和一天时间里讲完带来的紧张感和精致感。《满城尽带黄金甲》(本身就是《雷雨》打底),《三枪拍案惊奇》《悬崖之上》《一秒钟》,甚至可以算上《英雄》和《十面埋伏》(我已经忘了它们的时空关系,但是它们留给我的印象也是这样的),其实都是这样的故事,或者严格遵循三一律或者稍有变形。
所以一个电影好不好,是不能借助别人的观点,别人的眼睛去了解的,自己的观感永远大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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