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得一声脆响,何先生转过头,凝视镜头。这是电影《无名》的开场。

看完《无名》,我意识到,这个看似不经意的开场与故事的走向形成了有意味的闭环。影片丰富的信息在“草蛇灰线”般的叙事中延展着、沉淀着,最终累积出《无名》的主题。这是程耳作品的典型标识。

导演黄建新评价说:“大概是电影的前七八分钟,就用了七八个机位,从那开始,我一直被程耳控制着在看电影,非常强烈地跟随着他。”

《无名》正在春节档上映,无论观众是否喜欢,理由却几乎指向一致:程耳的电影有一种劲。

这股劲从何而来?我带着问题,与程耳导演面对面。

1“《无名》的故事比谍战片更宽广”

“《无名》是一部年代戏,描绘了那样一个年代里的众生相。”程耳开门见山。

《无名》讲述全面抗战爆发后,党的隐蔽战线在上海的无名英雄们通过错综复杂的敌后情报系统,建立更广泛的统一战线,直至抗战胜利的前夜……

谍战片是主流电影的一个独特类型。从经典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到近年的口碑之作《风声》《悬崖之上》,电影人在继承与创新中不断丰富着历史的讲述。人们喜欢看人物在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的处境下做出取舍,喜欢看忠奸莫辨、生离死别中的人性本色,就在极富戏剧张力的叙事中,信仰的主题被反复捶打,忠诚的内涵淬火成钢。

无名者的故事如何常写常新?

在程耳看来,任何类型对于创作者总是固守与超越,固守它的一些程式,同时,要有不断的艺术超越。“我希望,《无名》的故事比谍战片更宽广,观众能够从我们的细节、从每一场单独的戏里,体会到历史、体会到真相。”

程耳的阅读兴趣和资料积累就在这段历史,创作《无名》的同时,他完成了一部名为《东亚往事》的小说。《无名》中,程耳将发生在1937年到1945年间的大量历史信息压缩进故事主线,让人物的命运和历史的进程紧紧缠绕在一起。

“我们把诸多笔墨集中在那样一个年代,用更多精力描述那个年代里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理想,各种各样的事物;我们也试图去厘清每一个人物内心的动机,他们的行为方式,以及他们最终的选择。”

在他看来,“《无名》的主旨关乎选择。”

程耳并不是一个高产的创作者。他1999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加上毕业作品和这一部《无名》,一共创作了5部电影。他的作品不论什么题材,几乎都可以概括为——“凝视大时代下人的选择”。表现同一个时期的上海故事,《无名》与他的上一部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形成互文,甚至可以尝试剪辑在一起。

程耳说:“可能我并没有什么变化吧,还是在说那些事,表达那些情感,提出那些困惑,试图呈现我们的思考。大概是万变不离其宗。”他又补充说:“其实一个严肃的创作者,很难有本质的变化。”

2“严肃创作是出发点”

严肃,是程耳在交流中的高频词,也是理解他作品的入口。

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影院下线的那一天,程耳在题为《对得起这碗白米饭》的文章中写道:“对于这份工作,我们应有起码的品味与现时代的审美,趋于准确的表达,不要让观众在漆黑的电影院里,因我们的草率无知甚至胡闹而感到羞愧”。

再提这篇文章,程耳轻叹说:“电影是一个相对昂贵的事业,需要动用这么多资金、人力、物力,所以,我挺看重创作的出发点。回归严肃创作的出发点,用一种更朴素的态度面对作品。”

严肃,还体现在用影像营造的语境上。拍战争让城市凋零,他以一个大俯拍,让观众看到华丽的建筑群成了一个个火柴盒。拍战争对人的异化,他以防空洞外的流浪狗和日寇飞机上的柴犬做有意味的对比。

《无名》对上海的书写既熟悉又陌生。“大家一想到旧上海,脑海里可能会浮现一些元素。我一直在回避这些元素,尽量通过真实的历史、真实的环境、真实的语境去还原那个年代,营造一个更加质朴的故事。”

上映以来,《无名》的服化道引发一些观众的兴趣,考究是显而易见的,考究的背后当然是对严肃创作的坚持。程耳的同事曾这样描述:“程耳对细节有偏执,无法忍受墙面出现白点、床单没有铺平,如果可以的话,甚至希望掌控雨滴的方向。”

作者电影是程耳作品予人的一贯印象,即使众星云集,即使融入悬疑等类型元素,也不会遮盖他极具个人风格的表达。他是编剧、是导演、是剪辑,喜欢非线性叙事、凝练的对白、对称的构图,《无名》延续了这些特点,挑战着一些观众的观影习惯。

“一部电影,它应该是生动活泼的,便于观众读解和进入。”程耳说,作为创作者,他当然愿意用作品与观众建立沟通的桥梁,无论这座桥是容易被堵截和获知的,还是隐含在“迷雾”之中。

《无名》的非线性叙事是“迷雾”之一。程耳认为,这是一种更深入理解故事的方式。他说,自己习惯从中间开始讲故事,希望观众在闪回式叙事的结构里更深入地思考故事、甚至参与其中,而不仅仅是被动地观看。“当观众通过自己的阅读去发现这些信息,内心应该会有快感,有一种平铺直叙无法带来的愉悦和兴奋。”

3电影感是电影的独特魅力

“超级商业片”的概念在《无名》的预告片里推出,自此被广泛讨论。我问程耳:什么是“超级商业片”?

他思索片刻,说:“超级商业片是《无名》剧组的声明。我们所有工作人员在这样一个空间和时间付出了足够的努力,追求商业性和艺术性的平衡。当然你也可以说,它是一种玩笑,或者反讽。”

与文艺片、商业片的概念相比,程耳更关心电影独具的价值和魅力,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电影感”。

“看电影是有成本的。最近有人来问我,电影会不会消亡?从上世纪80、90年代起,人们就开始担心电影成为夕阳艺术,有太多新的媒体在跟电影竞争,最终结果是,电影依然在。”

靠什么而屹立不倒?

“电影是一种凝望,让观众在漆黑一团的电影院里静静观看,进入到故事里。我作为创作者,希望用庄重、准确的电影语法,把电影独特的魅力发挥到极致。”

程耳还是一个很倚重文学的导演,文学性不仅表现在对白、人物塑造,而且参与编织出他鲜明的个人风格。

“所有的交流都离不开文学。很难想象,缺乏文学教养的电影是怎样的?文学不仅是一种表述方式,也是我的人生底色。大家评价我的电影,说画面、表演、构图,我仍然认为所有的基础都是文学。如果说我的作品有一点特别,那一定是由文学带来的。”程耳说。

“不妨再一起等一等 无名者阳光闪耀的那天”。这是《无名》主题曲里的一句歌词。它是革命者对信仰的表白,也像是写词人的内心独白。

《无名》在这个春节档如此特别,它的特别,引发了广泛讨论。我们该如何评价这部电影?

“重要的是,一部作品如何能够抵御时间的洗涤”。程耳说,无论电影的美学还是思想,即使历经漫长岁月,依然没有过时、历久弥新,这才是作品最终的价值。

来源 人民日报文艺微信公号

编辑 王琼

流程编辑 马晓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