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京城的街头已经找不到那个骑木头的“傻子”了。

只有呼应式的“古伦木”和“欧巴”，

成了现代年轻人从尘封犄角旮旯里的新发现。

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

骑木头的傻子，将古伦木和欧巴当成口头禅。

一旁的马小军等人，也经常用这极具年代感的两个词对口令。

你一句古伦木，我一句欧巴，

最早应该起源于六十年代的样板戏《奇袭白虎团》。

这句台词说的是南朝鲜军队夜晚的口令。

自从这部戏播出后，就成了京城胡同里孩子们的口头语。

姜文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

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就很自然地就运用其中了。

这两句童年记忆式的台词，看似不经意，

但是经过傻子之口说出，就有了极其强烈的指向。

尤其是电影的结尾，已经功成名就的马小军，

坐着加长林肯在街头又偶遇到了骑木头的傻子。

马小军探出身子，不禁冲着傻子高喊了一句：古伦木。

灿烂的阳光之下，傻子如果会一句欧巴，

那该是一幅多么迷人的画卷。

何况，按照傻子此前自言自语的出场方式，

他就该回一句“欧巴”的。

然而傻子却出人意料的骂了句“傻逼”。

傻逼声中，林肯车孤独的疾驰而去。

有人在看过电影后说，

傻子出人意料的答复，

意味着马小军的童年已经和现实彻底割裂。

电影是镜头语言。

扮演傻子的那位演员，

自始至终表现得都恰到好处。

甚至观众在看电影的时候，可能都不会把他归入演员行列。

像透明人一样，很好的诠释着影片要表达的内涵，

这或许就是表演意义上真正的“入戏”和“不着痕迹”。

姜文能够找到这位“傻子”，首先应该感谢陈佩斯。

人家也不是没名没姓，“傻子”大名叫姚建国。

认识陈佩斯之前，他在北京南城摆摊卖馅饼。

被陈佩斯发现开始拍戏后，

他给姚建国起了一个颇具辨识度的艺名——姚二嘎。

姚建国之所以能进组拍戏，

皆因剧组刚开始，

给陈佩斯找的那位叫周立波的跟班儿“太精”。

那是喜剧电影《少爷的磨难》，改编自法尔纳的《一个中国绅士的磨难》。

影片是当时的西德制片人投资。

国内合作的是上海电影制片厂。

1987年，要拍喜剧片，其实难度还不小，更何况还是中外合资。

关键当时对电影的定位，还是六七十年代的定式。

拍纯粹的喜剧片，弄不好会被扣帽子，

事实也确实如此，《少爷的磨难》上映后，被很多人批为低俗。

所幸当时的上海电影局长吴贻弓，还是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吴贻弓既是局长，又是上影厂的厂长，事务繁多。

挂名总导演后，具体就由导演张建亚操刀了。

张建亚彼时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已经5年。

听说要拍纯粹的喜剧，刚开始他还不敢相信。

好在吴贻弓没有给他划条条框框。

筹拍之前，张建亚看了好几部当时流行的好莱坞喜剧片。

大概摸索出这种片子的规律后，吴贻弓问他找谁来主演。

陈佩斯怎么样？张建亚几乎脱口而出。

吴贻弓听了有点犯难：成是成，但他长得不像上海人啊。

张建亚就搬出桑弧导演《子夜》时的借口：

上海的资本家很多也不是上海人嘛。

最终，吴贻弓同意了陈佩斯这个人选。

虽然张建亚之前是在北京上的大学，

不过他和陈佩斯并不熟悉。

除了看过他的小品，喜欢他的表演之外，再没有其他。

张建亚随后亲自跑了趟八一电影制片厂（陈佩斯的单位）。

和吴贻弓刚开始找到他一样，

陈佩斯看过剧本后也表现得很吃惊。

怎么，你们还能拍这个？

不过既然能拍，陈佩斯很快就答应了。

按照剧情，陈佩斯饰演的少爷身边有一个跟班。

开拍之前，张建亚专门去看了好几场滑稽剧。

那个叫周立波的孩子，表演的节奏看起来很不错。

于是跟班就定下了他。

正式工作后，仅仅准备了三天，陈佩斯就不干了。

他跟张建亚说，身边这个跟班的不行。

这孩子可是最像上海的小滑头了。

就是因为太像了，我跟他比着演，太露怯了。

陈佩斯向张建亚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就这样，周立波仅仅待了三天剧组，就被打发走了。

跟班没了，又得重新开始找。

不管是张建亚还是陈佩斯，都没有合适的人选。

陈佩斯思索一番后，决定逆向去找。

不是要用精明来体现滑稽和搞笑吗，

那干脆找一个傻愣憨直的，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

正是顺着这样一个思路，

陈佩斯随后在北京的南城，找到了摆摊的姚建国。

都说演员的形象不怕丑，关键是要有特色。

姚建国就正好符合陈佩斯的这一要求。

虽然这是他的电影处女作，但是开拍之后，

在陈佩斯的教授下，姚建国的表现可圈可点。

陈佩斯的特点是夸张奸猾的面部表情，

搭配了姚建国笨拙滑稽的肢体语言后，

喜剧效果立刻拉得满满的。

不过，《少年的磨难》播出后，还是让观众有种意犹未尽之感。

张建亚此前执导过《三毛从军记》，

酣畅淋漓的感觉，让观众几乎从头笑到了尾。

陈佩斯的二子系列，同样是给人一种会心一笑之感。

偏偏《少爷的磨难》，让观众找不到贴合感。

彼时很多人看后就表示，不少笑料是刻意拼凑的包袱。

也因此，有人说陈佩斯和张建亚是没有兼容好。

也有人说，陈佩斯的喜剧效果在上海水土不服。

但不管外界怎么说，电影当时还是创下了纪录。

上映期间的票房打破了纪录。

之后的电影拷贝，更是卖出去一千多份。

对陈佩斯而言，他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

就是发现了姚建国。

姚二嘎这个艺名，就是在这部电影后，陈佩斯专门给他取的。

有了陈佩斯的“认证”，

二嘎随后的演艺之路可谓顺风顺水。

《少爷的磨难》拍摄完，当即就跟张艺谋进了《红高粱》剧组。

因为这部电影的主演余占鳌是姜文，

于是便有了七八年后《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傻子。

1988年，已经靠着艺名二嘎行走江湖的他，第二次和张建亚合作。

喜剧片《绑架卡拉扬》里，姚二嘎不再是配角。

一部群相戏里，他不是绝对的中心，

但在很多笑料与包袱里，其作用又是不可或缺的。

接连出演了多部喜剧片之后，

不少故事片类型的导演也找上了姚二嘎。

像徐庆东、韩三平、陈凯歌等导演，都夸他演技不错。

当年，二嘎甚至还跟凌子风、谢晋这样的终极大导演合作过。

按说一个配角，各类影片中多如牛毛。

姚二嘎之所以能脱颖而出被人记住，还是因为喜剧的表演。

除了陈佩斯，在九十年代，

他还跟马精武合作过一系列的喜剧片。

就这样，姚二嘎这位从未正式学习过表演的人，

逐渐磨练出了自己的演艺风格。

原本他出演的诸多角色，就是以憨傻的形象示人的。

不过，那些角色也仅仅是相貌上的暗示。

给观众营造出来的是联想，而不是直白的阐释角色本身就是傻子。

只有和姜文的那次合作，姚二嘎才真正饰演了一个傻子。

《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他没有一句台词。

甚至就连很多肢体动作，都不用提前设计，完全可以在剧中即兴发挥。

从电影本身的角度看，姚二嘎饰演的傻子，

就是剧中的一个背景板，一个观察者，

一个被剧中其他人物完全无视的局外人。

但是，在几场关键的镜头里，傻子总是不经意的出现着。

没有台词，只有不停说着古伦木和欧巴的自言自语。

骑着一根木头的形象，在剧中出现过三次。

剧中的其他人物，随着滚滚前进的时代都在变化。

唯独傻子没有。

不过，按照姜文的思考，

傻子最后该说的欧巴，还是变成了傻逼。

傻逼一出口，似乎说明了过去的日子不管多么灿烂，

都只有去怀念和凭吊的份了。

姚二嘎饰演的傻子，仿佛成了那个年代的见证人。

他在剧中戏份不多，可给人的印象确实异常深刻。

以至于哪怕电影上映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

很多人还在网上谈论着，傻子在影片中表达的内涵究竟是什么。

探讨本身一方面要归功于姜文的剧情设置。

另一方面则要归功于姚二嘎不着痕迹的出演。

可惜，又有谁知道，此时的他已经开始接触毒品了。

那是1995年前后，到了哪一种程度外界不得而知。

但是，当初发掘他的伯乐陈佩斯很快就知道了。

陈佩斯一度想通过自己的方式，让他跟毒品绝缘。

姚二嘎对他怀有某种愧疚，

抑或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陈佩斯。

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他开始有意识的躲开陈佩斯。

两个人在电影上，后来又合作了喜剧《为了新生活前进》。

依旧是一大一小的拍档模式，依旧是笑料迭出的小人物演绎。

此时的姚二嘎在电影表演上，已经褪去了青涩。

就连记者想要采访他，打电话都找不到人——片约多啊！

他也被周围的人戏称为嘎大腕儿。

这次和陈佩斯的合作，几乎成为了两个人的终章。

因为自那之后，身边很多人都知道姚二嘎染上了毒瘾。

从此跌下神坛，人们想尽各种办法来帮助他。

前后有四次将他送进了戒毒所。

可惜，每一次都是前功尽弃。

他在戒毒，陈佩斯在剧组，他们渐渐失去了联系。

直到2001年，陈佩斯才从一个朋友那里得知，

姚二嘎的丧事已经由他哥哥处理。

这样一个在表演上前途无量的演员，

一个都让姜文看后震动的演员，就如此悄无声息的走了。

2002年夏天，一次禁毒的公益活动上，

陈佩斯将姚二嘎死的讯息公开了。

当时他还透露，二嘎在生前，也曾想戒毒。

无奈那东西根本不是一个人的意志力就能抗衡得了的。

没有外人知道姚二嘎具体多大了。

就连发掘他的伯乐陈佩斯，

也没谈论过姚二嘎的个人情况。

根据九十年代他最红时，一些媒体的年龄披露，

彼时姚二嘎的年龄在30岁前后。

所以大致推断的话，他应该是六十年代末生人。

值得一提的是，在正当红的时候，

姚二嘎并没有女朋友。

都说其被陈佩斯发掘后，热爱表演，

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演艺事业上。

但也有人不信，认为他这么红的腕儿，

身边怎么可能会没有女性追求。

也有人说，二嘎之前一直暗恋过去的同学。

无奈觉得自己配不上同学，所以迟迟没有大胆表白。

不管是忙碌，还是对追求不闻不问，

总之在去世之前，姚二嘎还是孑然一身。

倒是在曾经的一部影视作品中，

导演给他安排了一场英雄救美的戏份。

可他那容颜终究抵不过现实。

救美的戏份，也不过是成全别人来牺牲自己。

更何况，随着二嘎在现实中真的远去。

影视作品中或憨或傻的形象，

倒也映衬出了他人生路上的落寞。

当然，他是因为染上毒瘾而去。

一定意义上也是由于最初没能抵挡得住诱惑。

所以，姚二嘎走到今天这一步，怪不了别人

《阳光灿烂的日子》里，

镜头的最后，是傻子骑着木头渐渐远去。

傻子最终消失不见了。

一旦脱离了电影这个体系，

姚二嘎又回归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可是，跟他在电影饰演的傻子对比一番，

真正傻逼的行为——吸毒，

难道不正是他恢复所谓的正常之后吗。

就像人们每一次喊过古伦木后，

对面的要接上那句欧巴。

可一旦接话者说了句傻逼，

原有的体系，原有的设想，就都轰然崩塌了。

姚二嘎的人生，想来不也是如此吗。

文|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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