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准备切腹的人从不说出来

日本军官在会议室里接到一个电话，听闻是日本海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会议室里的四个人神情凝重，若有所思。忽然白炽灯闪了一下，四人一起抬头望，仿佛看到了时局和家国命运的转折……

1941年12月7日的清晨，一道刺耳的爆炸声撕开了日军偷袭珍珠港的序幕，从历史的角度上看，日军可谓是自掘坟墓，后来遭受原子弹轰炸，加速了日本战败，也扭转了历史的进程。

而在彼时，身处乱世中的人们还无法领会历史的旨意，无法预判未来的走向。借由这神迹一般的白炽灯的闪光，《无名》在这里为历史埋下了转折的伏笔，而看到这迹象的人们，亦无从知晓自己和国家的命运。

《无名》像这样的细节还有很多，这是一部用细节铺陈的作品，镜头会长时间对视，比如何主任望向镜头的若有所思。镜头也会窥探式凝视，比如叶秘书在镜子前频繁地更换领带。镜头也会从井底往上去，几个日军望向水井，井底是发臭的井水和尸体。

看《无名》会觉得是一场视觉享受，非常用心的构图、考究的布景、精致的打光、俭省的台词都让这部片子保有了电影这门艺术的体面。

而交错的剪辑虽然让观众在前期错愕，对时间线把握不准主动给观众设置了观影门槛，但在后期理顺剧情之后，方才明白导演的良苦用心。这种表达方式充满了挑衅性，但是会让有耐心的观众收获别样的观影感受。

影片里用动物来明喻人——仗势的狗能以总统命名，在轰炸机里带着飞行帽耀武扬威。瘸腿的狗只能跑进雨里捡食，在轰炸机下提防炮火的袭击。还有任人宰割的羊，凝视着人类面无表情，知晓自己将死的命运，只是冷漠而麻木地凝视。

与这只羊对应的，便是电影中最令人压抑揪心的一个情节。几个日本侦察兵发现了水井里的水是臭的，进而在水井里发现了身披日军国旗的尸体。找来当地的中国劳工问讯，正在随机枪决的时候，有一个劳工表示自己人绝不会往吃水的井里扔“脏东西”。

或许是这侮辱性的词语为全体劳工引来杀身之祸，劳工们集体被拉去水泥罐下，他们的眼神没有恐惧，没有好奇，竟然和后来出现的那只即将被烹煮的羊一模一样，冷漠，麻木，惰于反抗，直视死亡。

或许这才是最令人胆寒的，几十位年富力强的劳工，面对五六个手持枪械的敌方士兵，不反抗，不斗争，甚至脸上看不到将死的畏惧，他们只是淡然地走向被欺凌的命运。于是水泥倾泻而下，他们扭做一团，才想起来可以挣扎，就像电影里生腌的活虾，只有在酱汁里了才想起来蹦出去，结果只会被人断头生吞。

上一次看到这么惨烈的画面还是在2022年的《第三次世界大战》中，所有人在泥浆里翻滚挣扎，令人窒息。

与之对应的则是特工部门的修罗场，这里的人物尚有求生的本能，并且择木而栖。有的人如鱼得水，在掌权者手下声名大噪，看起来对同胞敢下狠手，谋求荣华与信任。有的人心怀鬼胎，多方观察伺机而动，也有的人表现疲惫，对政治失去热情，甘愿归隐田园成为一个农夫。

当张先生和日本军官都表达出老家有一块田地，想要归隐田园，躬耕陇亩不理政治的时候，这场战争荒谬的部分和真实的人性都充满讽刺地流露出来。大多数人都不是来体验生活的“公爵”，他们也未必有多宏大的抱负，想要苟活于乱世，就要耳听八方。但是当看遍了尔虞我诈，一介草衣又有何不妥。

疲惫，是他们共同表达出的体会。只是身在局中，你以为你会有选择，其实早已无路可退。这场战争迫使这些相对拥有权力的人都感受到了无可奈何，失去热情或希望。众人之上的高位固然诱人，但相伴五年的希望可以弄假成真的妻子，或者名存实亡的一纸婚约，也可以是普通人毕生追求之物。

只是天不遂人愿，踏入这江湖的第一步，人间最美好的感情就彻底与你无缘。同吃蒸排骨的朋友可能是奸杀你未婚妻的恶魔，共同工作的表哥可能是与你不同阵营不共戴天的卧底，心心念念的未婚妻可能恨你入骨，恨你衣冠楚楚，巴不得你赶快去死。

整部电影让我觉得点题且关键的角色，其实是大鹏饰演的唐部长，他虽然戏份不多，但是这个角色摇摆在不同阵营之间。一场和谈之前他面向两面巨大的中日旗帜之间，身处夹缝便是这个人物地位微妙的特色。

“我知道很多事，我的工作只是选择时机，让他们知道我知道”，这样一个部长充满了管理者的智慧，让情人江小姐几次都下不去手，身为特工都失职落得个自吞苦果的下场，可以想见他极富个人魅力，这样类似《色戒》的情节完全可以独立成篇，只是在群像戏里被隐去。

大鹏这次一改往日诙谐幽默，玩世不恭的角色形象，褪下了导演身份的他，这次可以专注地做好演员这个身份，让观众记住他还是一个好演员。

油头粉面，虚与委蛇，金丝镜片透着诡谲的反光，严肃并不死板，沉默但不会寡言，大鹏甚至看起来为了角色增重了不少，更像一个不愁吃穿，人上之人的情报机构部长。我很欣赏这样的大鹏，呈现出了非常多元的可塑性，而且在这个配角里雕琢出了非常亮眼的表现。

在中后段的一场重要的告别宴会上，何、叶、王、唐与日军军官聚首，吃了最后一次饭。何主任一反常态，不留情面地直接走人，与叶秘书将计就计，设下计中计。唐部长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番话——“我接受所有淘汰的演化，尊重一切胜利者，以此预判自己的路径。”

这样一番感悟，真的是苟且之人生逢乱世的生存之道了。对于要走的何主任，他也懂得“表哥只是表哥，我不会阻止，我甚至可以告诉他，表哥将要去的地方。”这也是纷乱时局下除了麻木的劳工，尝胆的卧底之外的第三类人——精明算计的自保之人。

“准备切腹的人从不说出来”，电影借由这样一句台词，揭露了全片草蛇灰线的意图，真正做大事的人会带着面具，不让人看出来，甚至让人误解。他会错过喜欢的姑娘，错过自证真实身份的时机，甚至只能用一杯咖啡当做一句道歉。

袖子上的血迹晕染开来，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干净。这些无名的人，活在了历史的角落里，像白炽灯里忽而的一瞬闪光，未必会被后人歌颂景仰。但是至少他们，没有活成红汁里生腌的活虾，任人啖食。

校对 | 张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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