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三体》既保持了原著的精髓,又通过不同的形式消解了观看门槛、丰富了人物的精神内核。无论是否看过原著,都让剧集本身具有可看性。
作者|魏侨 / 编辑|丁宇
随着电视剧《三体》中万众期待的三体游戏世界拉开帷幕。原著中所描写的“脱水”的场景,终于通过影视被具象化地展示出来。
上一秒还好好站着的人迅速萎缩,变成的一片可以被卷起来的干纤维,这一幕在雄奇又荒凉的游戏场景下,格外震撼人心,“三体集体脱水名场面”的词条也迅速冲上了热搜高位。
实际上,电视剧《三体》从拍摄阶段就引起了巨大关注。作为世界瞩目的科幻IP,这一部七年磨一剑的作品,一直备受期待。尤其是原著粉,他们一边望穿秋水地等待,一边用严苛的标准在审视着。
因为《三体》难拍是公认的事实。这主要源于原著作品在科幻题材中独树一帜,文字承载了巨大的信息量,呈现出深刻的哲学思辨,很多内容无法具象。北京大学教授戴锦华就曾评价过,《三体》是“再现了黄金科幻文学时代的饱满、张力、力度和勇气”。
开播前,大家关注的焦点主要集中在如何对原著进行还原、如何呈现书中名场面、游戏特效和红岸上面。
开播后,“原著粉松了口气”的评论不断地出现在弹幕上,也让大家放下心来。而在更新了8集之后,剧中已经将还原度、名场面和游戏场景全部展现,并获得了观众较高的评价。至于50多年前的红岸基地,则在片头与穿插的回忆中浮光掠影地出现过,年代感、氛围感呈现到位,正在成为接下来剧情的期待。
电视剧《三体》豆瓣开分8.0分,截至发稿前已涨至8.1分。该剧不仅打破腾讯视频首日最高热度值记录,还一路高歌猛进,目前最高热度已经突破27000,豆瓣实时双榜TOP1,猫眼全网热度总榜TOP1。
这样的播出效果,说明了该剧在尊重原作诚挚还原的同时,也完成了一种聪明的影视化改编——既保持了原著的精髓,又通过不同的形式消解了观看门槛、丰富了人物的精神内核。无论是否看过原著,都让剧集本身具有可看性。
让文字变活了
物理学不存在了。又一位科学家自杀了。
电视剧《三体》没有以光怪陆离的科幻场面进入,而是用物理学家杨冬自杀的案件,给出了悬疑故事开头。这个谜团像是一根线,一下子牵动了观众想跟着看下去的神经。
杨冬自杀前留下的纸条
接着是一步步抽丝剥茧的过程,以史强(于和伟饰)为代表的警察受命查案,一个名叫“科学边界”组织浮出水面,而他们的目标转向了研究纳米的物理学家汪淼(张鲁一饰)。
经历了一系列超出科学范围的奇怪现象,汪淼在史强的帮助下克服了对神秘力量的恐惧,开始了对“科学边界”的真正调查,更加神秘莫测的宏大世界即将展开。
虽然是科幻题材,但剧中使用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将人物和时间都以真实的方式落地。这种层层推进讲故事的方式,使观众在体会现实到科幻的过度中,不会产生割裂感。
刘慈欣探班《三体》拍摄
故事的时间发生在2007年,北京奥运会前夕。从符合年代的直板按键手机、贪食蛇游戏,到昏暗的卤煮小店,店门外放着《你是我的情人》的广场舞队伍,都是符合时代特点的细节,能够将观众迅速带入其中。
与此同时,晦涩难懂的专业理论,通过生动的视效演示出来,令丰富的科学想象力有了直观的画面。“粒子对撞”和“射手与农场主理论”本来是很难理解的概念,但是当一颗普通台球冲破房间飞向宇宙时,或是让火鸡变成了感恩节的菜品的一段有趣的动画,都能让观众在一瞬间领悟到背后的意义——现实脱离传统科学规律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和恐慌感。
通过打台球来解释“粒子对撞”
随着剧情展开,“幽灵倒计时”“宇宙闪烁”等书中经典场景一一复现,在现实质感的整体氛围下,离奇现象背后的无形力量显得更加恐怖与神秘。
这些铺垫过后,《三体》第7集迎来了小高潮——三体游戏世界。天地荒芜,一片苍茫,诡谲壮丽的日升日落让观众深刻体会到乱纪元的无常。巨大的单摆与宏伟的金字塔交相辉映,映衬出人类的渺小与无力。许多观众在弹幕中赞叹,“这和我想象中的画面一模一样”。
在游戏中,主创运用高级的动作捕捉和CG技术,既有游戏的质感,又保留了人物动作表情的真实细节。初次进入游戏汪淼震撼但又沉着冷静,与史强的懵懂莽撞形成鲜明对比,细腻的微表情将这种反差完整地展现出来。
游戏中最精彩的“脱水”和“浸泡”过程,除了视觉震撼之外,更带给观众一种深层的恐怖感。千万人为了在混乱的时代中存活下去,同时脱水成为没有意识的物质,被储存在仓库中,遭遇老鼠的啃食毫无反抗之力,等到被他人允许浸泡复活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残缺。乱局之下人赤裸裸地被当做工具,物质性越过人性,让人不寒而栗。
电视剧《三体》扒开现实的微小缝隙,通过悬疑叙事将原著中的细节串联起来,又运用影视技术将文字中的想象化虚为实,也通过无处不在的魔鬼细节隐藏着关于宇宙的庞大故事。
比如,汪淼第一次来到叶文洁(陈瑾饰)家拜访时,叶文洁打开电视,播放的是当年热播的《虹猫蓝兔》。动画片中“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暗示了叶文洁的身份和行为,熟悉原著的观众自然可以会心一笑。而随着红岸往事在后续剧情中揭开,叶文洁按下电视开关的动作与剧集开篇神秘女子按下红色按钮相呼应,也将是值得记忆和推敲的细节。
叶文洁家里播放着《虹猫蓝兔》
这种抽丝剥茧解谜的快感,以及在细节里管中窥豹的震撼,集原著魅力之大成,在剧中俯拾即是。除了小情节背后的巨大信息量之外,剧中还有许多意蕴丰富的画面。
杨冬葬礼后,一闪而过的清华大学校徽,提示了第二部主角罗辑的出现;因为眼前的倒计时汪淼失控刹车,旁边的“智子路”路牌点出了离奇现象的始作俑者“智子”;汪淼在家中打开电饭煲,升腾的水蒸气蒙住了他的视线,也暗示了看似“神迹”的宇宙闪烁,或许只是一种障眼法。
通过画面完成叙事,而非照搬台词与情节,将原著的思想内核具象化地诠释出来,才是真正聪明又有效的影视化改编。
创造立体的人
《三体》作为科幻题材作品的特别之处,在于它不讲个体命运,而是通过不同人物的选择去揭示整个人类的命运。
作者刘慈欣本人曾说过,他笔下的人物大多是表达科幻理念的“工具”。在书中,汪淼被读者戏称为“人形摄像机”,因为大多数时候他是故事的叙述者。
但对于影视作品来说,单纯的叙述者身份并不能满足剧情需要,这使得立体丰满的人物形象变得重要。在剧中,汪淼不再是一个“工具人”,张鲁一文质彬彬的气质里蕴藏着很大的能量,把这个角色面临巨大危机时的情感变化演绎得相当富有张力。
他在初次在照片中看到倒计时,不断反复确认照片的情况,琐碎镜头和偏色画面给人极度恐惧的体验;看过宇宙闪烁,科学信仰几近崩塌时,汪淼的失落与灰心通过晦暗的画面和长镜头令观众一起感到绝望。
正因如此,他的转变也变得更加合理,充满着人类的温度。在史强的开导与女儿的安慰下,汪淼重新找回信心,他给小学生讲述物理常识,透过倒计时看到整个教师里求知若渴的孩子们,此时他的目光不再聚焦于倒计时,而是坚定地看向了这些人类未来的希望。
原著中的留白,通过生动的演绎和丰富的镜头语言,将汪淼在与神秘高级文明第一次交锋中,意志从迷茫到坚定的过程完整地外化出来。
除汪淼之外,剧中其他的人物亦十分饱满和立体,人物关系也通过节奏紧凑、张弛有度的对手戏展现出来。
《三体》书中的开篇,汪淼因为史强的激将法而赌气接下加入科学边界的任务,剧中则将这个过程加入了克制又精准的变化过程。
汪淼面对史强的出言不逊,不卑不亢地反驳了回去,而他经历了诡异的幽灵倒计时,经过了谨慎的思考才最终决定加入科学边界。这样的设置,展现出汪淼作为科学家睿智和严谨,以及作为普通人面对未知危险时应该有的犹疑,角色立刻就有了真实感与立体感。
汪淼与史强的对手戏
类似于这样的情节,也是创作组以尊重原著为大原则的前提下,作出的有效改编。据了解,编剧在消化原著的过程中,会随手标注自己阅读过程中觉得有门槛的地方,并想尽一切办法去解决它。
比如史强这个角色,不仅是为了拉汪淼入伙并组成搭档,还充当了剧中的“翻译功能”。他代表着普通人的视角,就像在丁仪(王传君饰)说了一大段用词相当复杂的科学内容之后,史强突然来了一句: 你能把这事儿说得更清楚一些吗?这个时候,他有点像同样是满脑子问号的观众的“嘴替”。
史强可能是剧中形象与原著最不相似的主角,但于和伟凭借精准的分寸把握,将史强大大咧咧又心思细腻,思想简单又意志坚定的性格特质演绎得恰到好处。
陈瑾扮演的老年叶文洁是最受观众认可的角色。她身上有着学者的睿智和包容,面对蹭饭的孩子她是慈祥的奶奶,面对汪淼的求助她是慷慨的前辈,但她面对女儿杨冬的自杀显得过于平静,历经千帆的沉郁与极端的冷静昭示了她复杂的经历与不同寻常的身份。
林永健春晚小品上的经典形象深入人心,但作为一名演技派,他对不同的角色都有着极强的驾驭能力,对于常伟思的演绎也是举重若轻。在第一集中,他与汪淼围绕“整个人类世界都是偶然”的对话,语调平静,却意蕴深远,道出了未来所发生的一切的关窍。正是这段对话,让电视剧《三体》拉开序幕,也让原著粉感到惊艳并交口称赞。
陈瑾饰演老年叶文洁
作为除了汪淼以外唯一看到“宇宙闪烁”曲线的科学家,沙瑞山(孔连顺饰)的存在提供了一种对照,为了找到真相他开始复制当天发生的一切,以求再一次见证“宇宙闪烁”的结果。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往玄学的方向走了。
在最新的第八集中,新增加的人物关系也正在将三体人为了遏制地球科技发展进行的其他计划一一展开,即:染色计划、神迹计划和智子工程计划。
记者慕星(杨蓉饰)出场后,通过媒体引导公共舆论进而为科技贴上负面标签,实际正是智子的另一种破坏方式。此前,智子已经向被严密保护的科学家出手,对他们进行精神扰乱,这种手段本质上和汪淼看到的倒计时一样,但它更激烈了,所以导致了科学家精神崩溃直接用头撞碎了茶几。
《三体》的主创们用“把人物从书里抠出来”的理念进行人物塑造,再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合理化的改编,赋予人物更丰富立体的性格,让人物长出自己的枝蔓,焕发出新的光芒,也令整体的剧情更为顺畅和合理。
科幻的底色
当人类面对更高文明的威胁时,应该怎么办?
《三体》中人类所面临的威胁不是更高科技水平的飞船和武器,而是整个科学的底层规律被打破,即剧中在一开始就说的“物理学不存在了”。
但这部剧想要探讨的并不是文明的末日,而是在极端境况下人的选择。它关注的是人性,无论是人对未知的恐惧,还是对命运共同体的担当。
汪淼和史强成为搭档
当汪淼因为幽灵倒计时和宇宙闪烁而科学信念崩塌时,史强的“直肠子思维”给他带来了新的角度,虽然他对科学理论一知半解,但他知道“邪乎到家必有鬼”。
史强跳脱于科学家们深刻的科学思维,以一种极具人间烟火的智慧面对生活。他像是活在我们身边的每一个普通人,关心房贷,关心孩子,关心眼前的生活。
一定程度上,在科学上的无知让他更大的勇气,所以他相信即使文明倒退到石器时代,人类依然可以继续活下去。那一句“虫子从来没有被战胜过”,只有从史强口中说出来,最有力量。
史强代表普通人的视角
但在了解了整个故事后,他认为之前的想法“格局小了”,在《三体》这个极端的科幻世界中,史强所代表的是现实感、烟火气,以及稳定的信念感。在剧中,汪淼和史强的互动往往节奏轻快、画面明亮,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三体》略显沉重的主题。
他们的初次见面,就在楼道里抽烟的问题上进行了一番互不相让的交锋,几句话间,两人的性格差异十分鲜明。当来到作战中心,史强跟着汪淼喋喋不休,从“罗非鱼当凶器”讲到“科学家火化出舍利子”,看似调侃揶揄汪淼,实则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这也成为了他们之间最常见的相处模式。剧中幽默搞笑的桥段大多出自汪淼与史强的“互怼”,作为紧张惊悚的科幻情节之间的“气口”。
汪淼与史强从互相试探防备,走到相互信任、相互欣赏,史强逐渐了解了科学家面临的恐惧和焦虑,而汪淼在史强的开导下,将注意力从未知的庞大宇宙转移到眼前的生活之中。
当两人隔空敬礼,当史强把汪淼名字后面“纳米怂”的备注删掉,至此,这两个性格迥异、矛盾不断的重要角色终于完成了和解,达成了彼此之间的认可,这样一文一武、一动一静的组合,在悬疑类作品中就是经典的双男主侦探架构。
很多观众被史强给自己做“幽灵倒计时”装置的行为所感动。他把倒计时牌挂在胸前——他想象着与汪淼正在经历的状态。这是一个极具人文华彩的情节,因为它没有科学道理,不能解决和推进当下的实际问题,但是它代表着感同身受,代表着彼此之间的关怀、信任与支持。
相比于汪淼看到的无处不在的时刻变动的倒计时数字,史强的“幽灵倒计时”是用炸弹倒计时屏幕拙劣仿制的,但它昭示着宇宙很大,生活更大,我们的生活里有更重要的东西。
这正是《三体》最深层的底色——“给岁月以文明”,也是电视剧《三体》在科幻故事的背景下,对人性探寻与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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