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撰稿人 | 天通苑八两金

多看书,少说话。

先让我们恭喜《隐入尘烟》上映62天后,票房破亿!

以现在的口碑来看,《隐入》稳坐“年度最佳华语电影“的宝座。然而正如本文标题所示,今年华语电影最高分,实际上属于另一部影片。

目前评分9.0,少数看过的影迷称其为“神作”。

由于大概率不会上映,它注定沦为一小撮人的狂欢,但它,又绝对是当下中国电影中最为稀缺的生猛影像

《椒麻堂会

本文的作者@天通苑八两金难得地看了本片,并与导演邱炯炯深度地聊了不少。

是时候让他来介绍下,这位多年来一直活在大众视线之外的中国独立电影人。

以及这部不知道何时能看到的《椒麻堂会》。

上个月,《椒麻堂会》在第46届香港国际电影节上斩获“火鸟大奖”最佳影片。

颁奖时给到的评语如下——

本片以别具一格的叙事手法和富有想象力的影像,透过一个中国戏曲之家在时代变迁中的人事沧桑,为我们描绘出一幅跨越半个世纪的历史画卷。可歌可泣的人物命运,魔幻荒诞却不失真挚厚重,以及影片所呈现出的强烈而鲜明的作者风格,堪称本年度华语电影最具创造力和艺术价值的一部佳作。

这是邱炯炯导演的首部剧情长片,故事灵感来自于导演的爷爷——川剧名角邱福新。

电影说的是川剧小丑演员丘福死后,在被牛头马面接往地府的路上,回望自己一生的故事。

时间从上世纪初四川军阀割据,一直跨度到新中国成立之后。

由于把小人物一生安置于特殊历史背景的处理方式接近《活着》,所以有人把《椒麻堂会》称为“川剧小丑版《活着》”。

如果真用《活着》去框定,其实很不负责任,因为本片就跟邱炯炯的其他影像和绘画作品一样——

形式大过内容、姿态强于表达。

这当然是一种褒义。

形式感

本片最早的破圈,发生在去年的洛迦诺国际电影节,除了评审团大奖,它还拿下一个由青年影评人组织颁发的“青年评委奖”。

无独有偶,在法国南特影展上,又斩获了另一个“青少年评审团奖”。

洛迦诺获奖时,上台领奖的是邱炯炯妻子丁丁

按照制片人、邱炯炯的妻子丁丁的说法,电影放完后不少青年跑过来跟她交流,表达他们对这部电影的兴奋之情,这让她略感诧异。

年轻人天生就就容易对形式感很强的东西产生兴趣。

而《椒麻堂会》,刚好就是那种形式感很隆重的作品。

它的拍摄地固定在一个不足400平米的旧工厂车间里,工厂顶棚蒙着塑料布,让拍摄场地既像是个简陋作坊,又像一个实验舞台。

而电影中所有的美工,大部分都是由身兼画家的邱炯炯和他的发小吕欣来完成。

影片的色调接近乌青,而人物造型上又带有小丑脸谱的夸张和阴郁。

倘若事先没做了解,直接就坐在银幕前,很容易就被那种扑面而来的、不同于常见电影形式的、极其具有挑战性的视觉画面震撼到:

它用间离效果,抽空我们对寻常生活事物的认知,然后在无限接近绘画而非电影的领域里,讲一个丑角的凄苦一生。

这可能也是它看得人迷迷糊糊如堕魔幻世界的缘由,也是邱炯炯所要达到的效果。

他就是要以间离化的方式,让观众对人、对历史,保持一种近距离的陌生感。

举一个例子。

片中有一段特殊历史时期,那是人民无饭可吃的重头戏,邱炯炯还原它的方式极具挑衅性——

男主角丘福和他的妻子桐花凤捡了一个弃婴,为了让婴儿吃点高蛋白的营养品,俩人就偷偷摸摸到公厕粪坑里捞蛆虫,洗干净后在瓦片上焙干,碾成粉冲开水喂孩子。

这就是邱炯炯及《椒麻堂会》的特点。

眼前的东西你都熟悉,但组合到一起,辨识能力就会失效。

说白了,它在意的并不是作为观众的情感,是否被带入到角色和故事里。

它真正想做到的,是要强迫观众沉浸在陌生的形式里,在理解故事之前,先体会形式。

在邱炯炯的表达里,讲故事的姿态,永远是先于它要讲的故事内核。

这个特征,贯穿在他的每一部影像作品里。

遗传与继承

再具体聊聊邱炯炯和他以往的纪录片作品,几乎每一部评分都很高,但网络上标记看过的往往只有数百人。

这是他始终游离在观众视线之外,又被资深影迷说为“传奇”的缘由。

《椒麻堂会》之前,他的镜头里很少有明确的故事和主角,充斥的都是散乱随性的、呓语式的影像风格与形式。

想要说的东西,就藏在这些暧昧不明却又挑衅十足的内容里。

比如纪录片处女作《大酒楼》。

2006年,父亲邱志敏经营多年的广寒宫酒楼越来越不济。行将关闭时,邱炯炯觉得“有点可惜,拍点啥纪念下吧”,于是就有了这部片。

《大酒楼》是群像式的,纪录着父亲以及他的那些酒肉朋友——这些常年泡在剧团里的男人和女人们,在饭局酒局中微醺,然后侃侃而谈,或是动情吟唱。

它只是碎片化地去纪录,那些人在那些时刻,所呈现出来的一个状态。

从最开始,邱炯炯的影像就是姿态性的。可以不懂镜头里的这些人和那些事,但是必须得懂它为什么要这么拍。

类似还有第二部《彩排记》。

一场纪念爷爷邱福新逝世20周年的“丑角专场”演出里,邱炯炯详细记录有关小丑表演的许多经典段落,诸如“猴戏”、“花花公子”、“审花案”等等。

爷爷的亲朋故友,为了这场演出赶来,他们没有更多话语交流,彩排的演出就是他们最有效的沟通方式。

在邱炯炯的影像创作里,《彩排记》起了承上启下的作用。

通过上面作品的尝试,他找到了影像创作的方式与方向。

首先是呈现形式上,要有很个人化的标志,比如近乎固定的机位、黑白影调的风格、抽离冲突的叙事。

从最开始的《大酒楼》《彩排记》,到后来的《黄老老拍案》《姑奶奶》《萱堂闲话录》以及《痴》,都能清晰地辨别出这些作品在视觉形式上的统一性。

这种特有的风格尝试,在《椒麻堂会》里变得炉火纯青。

舞台化的演拍方式,夸张到失真的美工布景,让人压抑又入梦的青色影像……能清楚地看到他对美的追求,脱离时尚与传统,反而自成一格。

他画笔下的小丑,显然更阴郁,带着可怖的青色调,让人不舒服,但又不敢直言。

其次是内在核心上,人物越来越重要。

《彩排记》之后,邱炯炯对人物的兴趣越来越大,以至于为作品起名时,都极具人格化。

《黄老老拍案》的主角是老刑警黄老,《姑奶奶》的主角是在时尚圈著名的“易装皇后”樊其辉,《萱堂闲话录》把镜头对准了自己的奶奶。

《痴》,则说的是在特殊年代里饱受苦难的中国作家张先痴。

不能遗忘

《痴》是邱炯炯影像创作的第二次转型。

《痴》之前,他的作品都是没有戏剧冲突的纪录片,就是被拍摄对象坐在镜头前口述。

其后,邱炯炯开始尝试用影棚造景和演员演绎的方式,并结合张先痴本人的口述,以及他自己的旁白,彻底打破真实与虚构、历史与现在的界限。

他越发明确自己影像的主旨:不能遗忘,尤其是对于个体。

在《姑奶奶》和《萱堂闲话录》里,邱炯炯是完全被动、客观的记录者,并没有主动参与进来。

被动创作的人,成不了艺术家。

所以从《痴》开始,他强势参与到叙事当中:不仅要还原这个人物,还要加上自己的艺术创造。

等到《椒麻堂会》,很显然已经对这套玩法得心应手。

影片使劲拉长了不要遗忘的姿态,从川剧小丑丘福在奈何桥上被牛头马面接走,回溯到他童年就被抛弃在剧团门口,一直演绎到他不愿去酆都城报道……

《椒麻堂会》最先让观众产生情感判断的,不是它的故事和主角,正是极具邱炯炯个人特色的视觉形式——

舞台感、间离化;不仅颠覆真实与虚幻,而且贯通阳间和阴间;看着都像活生生的人,可一旦动起来,却又带着瘆人的阴冷。

这呈现形式实在太过抢眼,以至于故事内核到底是什么,已经显得不再重要。

毕竟,“不能遗忘”的历史,已经有太多人讲述过,而《椒麻堂会》这样的形式,却是邱炯炯独创。

以上提及的作品,仅有一部《姑奶奶》能在网上找到。

若有机会看到邱炯炯的其他作品,请勿错过。

【 时 光 活 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