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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保平是导演、编剧、制片人,也是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的教授。这几年作为FIRST影展的深度伙伴,曹保平一直致力于扶植年轻电影人。两年前在FIRST训练营开营前的一封信中,他写道:“介入时代中,我想和大家一起,在当下的现实中,做点什么事,留下点痕迹。对于下一代的电影人,1%的人也好,5%的人也好,在他们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应当尽量提供实质的帮助。无论是分享如何说好一个故事的经验,还是帮助克服说好一个故事的焦虑。”
正是这样的经验和焦虑成就了曹保平一个新的身份:打捞者。打捞那些正在追梦途中的人,鼓励新导演在电影工业中拍类型片,努力打破公式化叙事的同时能够重塑定型化的人物。他曾说自己拍的每部“犯罪类型片”都不是“犯罪类型片”。电影本身就是造梦,这个时代是梦想与梦想疾驰而过相互冲撞又瞬间远离的时代。
曹保平或许是中国导演里写作能力最强的人之一,导演奖项之外,他屡次获得各大电影节最佳编剧奖项。对想要熟悉中国电影的人来说,他执导的和他编剧的都要刷。曹保平在导演中不算高产,但在过去十来年里,凭借《光荣的愤怒》《李米的猜想》《狗十三》《烈日灼心》和《追凶者也》五部电影,构建出独特浓烈的曹氏电影美学,也被影迷们在没有新作上映的时候不断重温——去刷《李米的猜想》,听周迅说那几句话:“我们上中学时候相爱,后来一直在一起。我们学习成绩都不好。”“我们都不起眼,没有人在乎我们,高考结束那天,我们都很沮丧。”刷《狗十三》,看李玩跟张雪迎姑娘一起缅怀青春期,原来我们都是这样长大啊,没有怀孕、堕胎、出走、死亡,却看到自己将一场青春斩首示众;刷《烈日灼心》,感受邓超与段奕宏在高楼顶上博弈就像内观身体里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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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没有人真的能把文字生硬转化为影像,剧本中的文字自有一种审美,而影像属于另外一个系统的美学概念。完成了剧本,可能才只完成了一半”。在多年前的采访中,曹保平曾经有这样的表达。“类型化导演一定是从文本出发。好的强剧情的类型片需要完整的好剧本”。
作为编剧和导演有何区别?曹保平认为这两者的呈现有天壤之别,剧本的完成是意识到文字的味道,而一部电影的交付则需要导演总揽全局,完成庞杂细碎的工作,在此过程中,编剧会神隐。而编剧导演的双重身份使得曹保平的电影充满了强烈的戏剧氛围,他讲究景别的虚实和情节的强度,罕有影像语言直接复制人物对白的情况,文本考究,充满张力。听到过一种说法,在拍摄中曹保平导演几乎不因实际情况而调整剧本。作为编剧,感觉舒爽。作为导演,自讨苦吃。他就像在大海中找一头狮子,看起来合情合理,实际上千难万险。
“之前有人问我,如果完全不用考虑其他东西,我想拍什么?我说,我得等到某种意义上有可为的、有可能的时刻,才会去想它和琢磨它。”从学院派到类型片导演,曹保平依然呈现着肌体中最坚硬的骨骼和骨骼中最柔软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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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故事的去处,如何在现实与电影中寻找一种自己意味的坡度,目之所及处,曹保平的电影常常能在庸常中生成暮色苍茫,藏着轻盈,也藏着沉重。提及导演的作品与现实有何关系,为何拍摄现实不直接拍摄生活纪录片,而要在此基础上升华为戏剧性?他也深有体会,“关乎现实的方式,并非只有记录化呈现。当一个导演把某部作品界定为某种类型,那这种意义就不是现实记录作品,而成为一种形式和手段,比如评书或戏剧,更偏于娱乐方式。不过这并不表示娱乐方式就无法关注现实”。曹保平电影作品里,有严肃的太阳神阿波罗的秩序感,又有酒神狄奥尼索斯式的失序。保持两者比例的流变,让罪恶最终走向道德式的游街——善总能压制恶。
几年前金牌监制陈国富曾对曹保平的创作激情不吝溢美之词,“他的剧本确实写得很生动,你会相信他是一个有极大激情的创作者。他非常的浪漫,作为男性创作者,他有一种令人意外的对女性角色的关注,这种导演在中国极其少见”。因参演他的电影而获得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的周迅和邓超,也认为他是激情四射的奇想之人。邓超在拍摄《烈日灼心》后也曾说过,“曹保平很理想主义,他的精神层面非常可爱,本人很像个孩子。他相信人的潜能,他也相信创作的快感,而且他是个很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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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lemen:
你觉得自己和作品,创作和生活状态,以及作品和时代,几者之间的关系是怎样?
曹保平:
我可能很难被归类为纯粹的作者型导演,我的电影更多隶属于类型化范畴,而非关照自我表达的影片,尽管这不代表在作品里不能实现自我内心的折射呈现。但不管是何种类型,其所承载的呈现方式虽不同,却和自身经历、审美以及价值观相统一。
Ellemen:
如果将《光荣的愤怒》《李米的猜想》《烈日灼心》《狗十三》《追凶者也》这几部作品做个排序,你会怎么排?排序标准是如何构成?
曹保平:
我的作品相对具有阶段性,每个阶段所承载的目标和方向也不尽相同。《光荣的愤怒》里对现实主义的反思更为接近,到《李米的猜想》增加了对情感的现实主义表达。《烈日灼心》则更趋于技术化。最早创作《烈日灼心》时,我试图将其处理成更纯粹的商业片,同时承载一些主题意义。因此我每部作品的出发点都不同。以《追凶者也》为例,拍摄初期我想脱离相对现实主义,将黑色幽默与某种极具现实主义的隐喻相结合,这和我之前拍摄的作品会有较大差别,更癫狂和风格化。
Ellemen:
你提到自己作品的阶段问题,你的创作经历了哪几个阶段?
曹保平:
最早是对现实社会更关注和反思,中期进入到多面性,而后期我更想离现实主义远一些。但这些阶段基本上都还是现实主义表达。
Ellemen:
更风格化。
曹保平:
对。大概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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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lemen:
《李米的猜想》中的李米一角是周迅非常经典的银幕形象之一,而邓超也通过《烈日灼心》呈现出了极为克制又极富力量的表演。所以有一种说法,你的作品很能捧演员,你怎么看待这个观点呢?
曹保平:
不尽然。一个导演也不可能完全去造一个演员,在一部电影的诞生过程中,我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是选对合适的人,他本身要具备潜质和可能性。
Ellemen:
回忆一开始成为导演的时候,对当时的你来说做导演是意料之中的事吗?
曹保平:
应该不是。我最早想成为一名写作者。后来接触了电影并喜欢,于是念北京电影学院,选择做导演。不过这并没有背离我的初衷,因为二者同样都是讲故事,只是换一种介质。
Ellemen:
你怎么理解自己作品里的男性审美?
曹保平:
作为一个男性导演,我怎么看待男性审美,或者说我主观上如何自觉地把男性审美带入到我的创作中,我认为这是一个下意识的行为。但随着女性主义近几年在世界范围内崛起,也同样给了我很大的触动,提醒我、让我认识到女性在这个社会上面临的困境,以及她们如何与世界相处。
Ellemen:
据我所知,现在导演的工作很繁琐,除创作拍摄外,连后期宣发可能也需要导演统筹配合。你怎么理解这部分工作对于导演这一身份的意义?
曹保平:
纯粹从导演意义上,没有必要,这不是他的工作范畴。但在一定时候导演的工作会演变成一个复合性的综合体,不只是在国内,在世界范围内也是这样。当一个更大体量的项目需要面对的时候,你很难单纯只做一名导演,你会顾及制片方向、宣传和发行上的工作,这都和导演的出发点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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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lemen:
你平时会用手机刷短视频吗?
曹保平:
有时候会去刷一下,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拍电影、搞创作要了解社会中的形形色色,完全屏蔽掉它会和社会脱节,但我会警示自己不要陷进去。
Ellemen:
作为导演,你现在有没有对于衰老的焦虑和恐惧?
曹保平:
对于衰老的焦虑和恐惧应该是人类普遍的问题,不管是不是导演。但是一个人处在创作旺盛的阶段时,应该不会恐惧衰老。
Ellemen:
你觉得同样题材对于同样能力的人来说,是有经验更重要,还是年轻有精力更重要?
曹保平:
各有各好。年轻有精力,一定有他的力量,这样的生命力所带来的好是你想象不到的。但拥有经验也非常重要,有时候很多经验可以完成许多创造力完成不了的东西,所以这两个是同等重要。
Ellemen: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你觉得文学的意义和电影的意义在哪?
曹保平:
文学对喜欢文学的人有意义,对于和文学不发生关系的人如同废纸。当然你可以把话题放得很大,比如对不喜欢电影的人来说,电影也如同废物(笑)。
Ellemen:
谢谢你帮我们把标题想好(大笑)。
曹保平:
还是会有一些区别。在现今时代更习惯的表达方式下,文学相对小众,而电影相对大众一些。对于有些不从事我们这行的年轻人而言,有时候游戏可能在他们生活里远比电影重要,所以这得看在哪个范围内谈问题,我也只能在自己的圈子里感受美和价值。我最近在看科马克·麦卡锡的小说《血色子午线》,但它更像是一部宏大的散发着哲学意味的散文,文字的美就在字里行间。所以人能在自己的圈子里找到自己喜欢的,挖掘其意义和价值就足够了。
Ellemen:
你今年有什么愿望和希望发生的事?
曹保平:
愿疫情尽早结束,人们能够恢复正常生活。
摄影 黎晓亮Alexvi(ASTUDIO)
造型 Sherry
服装编辑 ELVA、STEVEN
采访、撰文 社社
妆发 译文
服装助理 阿拉塔
友情出镜 阿狼(捷克狼犬)
编辑 fu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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