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电影制片厂于1948年底筹备拍摄了电影《赵一曼》,在新中国成立后不久便在全国上映。

该片讲述了东北抗联女英雄赵一曼在党的领导下,团结和组织群众开展抗日斗争,最后英勇牺牲的故事。

电影《赵一曼》一经上映,就在全国范围内引起巨大的轰动,赵一曼很快也成为家喻户晓的抗日英雄人物。

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组织上也没能调查清楚赵一曼在参加革命前究竟有着怎样的历史?她的亲属又在哪里?就连赵一曼的烈士证都没能送出去!

1954年,在四川宜宾的一家电影院里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女人,她每天都要来电影院看《赵一曼》这部片子,一边看,一边哭,当时被电影感动的观众大有人在,但是像她这样几乎每天都来看一遍的情况确实没有。

有一天,电影院放映结束《赵一曼》后,工作人员又看到那个女子在哭泣,就主动过去询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谁知这个女子痛哭流涕地说:“赵一曼是我的幺妹啊!”

此言一出,让还没有离开电影院的观众大吃一惊,在电影院失声痛哭的人名叫李坤杰,与赵一曼并不同姓,在大家的印象中,赵一曼是一个东北人,而李坤杰是典型的四川女子,为什么她会认定赵一曼会是她的妹妹呢?

李坤杰的幺妹叫李坤泰,从学生时代就参加了革命,于1926年考上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后受党组织委派到苏联去留学,1928年归国后一直参加革命工作,大概是由于幺妹工作的保密性,从此与家人失去联系。

在新中国成立后,李坤杰一直在寻找这个幺妹的下落,却迟迟没有得到消息,在苦苦寻找无果后,李坤杰便向组织寻求帮助,她说自己的妹妹叫李坤泰,在读中学时曾取名为“李淑宁”,在发表文章时曾用笔名“李一超”,以及其他的一些信息,然而这些寻找都如石沉大海,一直没有回音。

之所以寻找得如此困难,是因为李坤杰没有幺妹的照片,查找起来自然困难,1952年,李坤杰在四川宜宾工作期间,遇到幺妹中学同学郑双璧,拿给她一张照片说道:“二姐,这是淑宁当时在上海时送给我妹妹郑易楠的照片,妹妹要我设法转交给你。”

拿到妹妹的照片后,李坤杰当即泪流满面,照片中的妹妹,安静地坐在一把藤椅上,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多的孩子,仿佛一切都回到了20多年前。

姐妹俩已经分离了太久,如今连自己妹妹是死是活都没有消息,让她感觉十分愧疚,幺妹啊!你到底在哪里呢?还有那个抱在怀中的孩子,又在哪里?

两年后,李坤杰的一位同事要去北京开会,她恳请这位同事在北京开会期间帮忙打听一下幺妹的消息,看看北京的同志有没有知道的。

李坤杰的这位同事回到四川后,把事情告诉了李坤杰,并让她把照片寄给何成湘。

李坤杰听完后,当即质疑说:“赵一曼?我的幺妹会是抗日女英雄赵一曼吗?”

电影《赵一曼》中的赵一曼形象

在将照片邮寄出去后,李坤杰第一件事就跑到电影院去看电影《赵一曼》,尽管电影是由演员进行演绎的,但是该片导演沙蒙和编剧于敏在进行电影创作时,走访了很多赵一曼生前的同事和战友,尽可能真实地将赵一曼的真实原型表达出来。

在电影院中,李坤杰通过反复观看电影,很快就确定,电影中的赵一曼就是自己的幺妹李坤泰,虽然演员的面貌不一样,但是人物的性格和品质是一样的。

这种判断也并非完全没有依据,李坤杰曾经听在隐蔽战线工作过的同志谈及她妹妹时说:“你妹妹从莫斯科回国后,到了我国某一地方,为躲过敌人的搜查,不敢乘车,步行30多里雪地……”

当时从苏联回国大多要经过东北,而“步行30多里雪地”更佐证了这个李坤泰很有可能就工作在东北。

李坤杰想到给她送来照片的郑易楠,于是就写信去询问郑易楠所知有关妹妹的情况。

郑易楠回信说:“在上海从事党的秘密工作时,常与淑宁见面,帮助她解决过生活中的不少困难,常抱着她的小孩玩耍,也常为小孩缝补衣裤……后来,因工作关系失去了联系……”

从郑易楠的回信来看,妹妹在上海时已经有了孩子,说明她是有丈夫的,这是很关键的一点信息,而郑易楠又提供了一条消息说:“当时,李淑宁在中央机关与周恩来、潘汉年等一道工作,你可以向周总理打听打听。”

李坤杰在鼓足了勇气后,便给周恩来总理写了一封信,询问他是否清楚李坤泰的消息,周恩来对隐蔽战线的同志都是十分了解的,但是对李坤泰这个名字却没有听过,于是将原信转给了全国妇联主席蔡畅,请她通过妇联的同志帮忙查询,也没有下落。

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李坤杰从任弼时的夫人陈琮英那里了解到,他哥哥叫陈达邦,他的爱人叫李坤泰,陈达邦与李坤泰所生的儿子陈掖贤已经长大成人,他们也在寻找李坤泰的消息。

李坤杰当即跟他们取得联系,但是他们也没有什么头绪,寻找再次陷入瓶颈。

直到几个月后,才出现了转机,1954年8月的一天,李坤杰收到何成湘的来信,何成湘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给李坤杰回信是因为他知道此事的严肃性,赵一曼已经是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如果在人物身份上弄出差错,那将引发十分不好的影响。

他在收到李坤杰的照片后,不但进行了周密的调查,还带着照片亲自到赵一曼曾经战斗过的哈尔滨市去印证,又对当事人进行了寻访,最终初步认定李坤泰就是赵一曼。

为了慎重起见,何成湘在给李坤杰回信中,详细讲述了派赵一曼去执行任务时的情况,并嘱咐说:“你寄来了照片很好,来信也好。但我希望你将一曼的情形再详细告诉我,以便介绍和宣传……”

收到来信后,李坤杰悲喜交加,喜的是,终于找到了幺妹的下落,还是一个大英雄,悲的是,她的妹妹确信已经牺牲了,她永远也见不到了。

电影中的赵一曼

1905年10月25日,赵一曼出生于四川省宜宾县白花镇白杨嘴(现一曼村),她有五个姐姐和一兄一弟,她是最小的女儿,也是性格最刚烈的。

按照旧社会的习俗,女孩子在10岁的时候就要裹脚,可是赵一曼坚决不裹脚,母亲强行给她包裹好后,她立即用剪刀剪碎,并当着客人的面在堂屋里洗脚,以表示抗议。

除此之外,她喜欢打抱不平,见到不合理的事情就喜欢上去跟人理论,她的父亲看着这个幺女,也只好叹口气说道:“端女儿乃刚烈之女也。”

赵一曼的父亲去世后,赵家的家业就由长兄把持,都说长兄如父,但是他却是一个十分传统的人,直接让赵一曼辍学在家,并声称要找一个厉害的男人把幺妹娶回家,治治她的坏毛病。

可是当媒婆登门的时候,赵一曼直接拿着棍子把媒婆赶了出去,从此没有媒婆敢接他们家的活。

1926年,赵一曼在大姐夫郑佑之的帮助下,冲破封建家庭的束缚,进入到宜宾女子中学读书,在校期间,赵一曼加入中国共产党,当选为宜宾妇联主席,因积极参加革命活动,被学校开除。

当年11月,经党组织推荐,赵一曼报考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在女生队学习,在那里,赵一曼接受了严格的军事训练,为以后在东北与日本侵略者做军事斗争打下了基础。

黄埔军校武汉分校

1927年9月,党组织派遣她到苏联学习,就读于莫斯科中山大学,在此期间,赵一曼与陈达邦相爱并结婚。

1928年11月,尽管赵一曼已经怀有身孕,但是鉴于国内恶劣的斗争环境,急需一些同志补出到革命队伍中来,赵一曼毅然告别丈夫,回国投入到革命工作中。

回国初期,赵一曼被派在宜昌从事秘密工作,在即将分娩时,党的秘密机关被敌人破坏,赵一曼为避开敌人的搜捕,挺着肚子走了几条小巷,被一个好心的妇人带入家中,生下了孩子,取名“宁儿”。

在生下孩子后,赵一曼便抱着出生的婴儿来到上海,继续从事危险的地下工作,鉴于革命活动危险,1930年4月,赵一曼将宁儿送到丈夫在武汉的大哥陈岳云家,托他代为抚养,谁知母子自此一别,再也没有相见。

九一八事变后,党中央决定加强在东北的抗日救国斗争,决定派遣一批干部去东北工作,赵一曼主动要求到东北工作。

赵一曼到达沈阳后,与中共满洲省委常委金伯阳取得联系,经金伯阳的介绍,赵一曼与英商启东烟草公司的青年工人赵兰芬、赵兰芳以姐妹相称,并住到赵家,为了方便展开工作,赵一曼化名江海燕,进入烟草公司,以糊烟盒打掩护,在工人中宣传抗日救国的思想。

伪满时期的沈阳

在沈阳地下工作期间,赵一曼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1931年底,中共满洲省委从沈阳迁到哈尔滨,在哈尔滨引领起抗日救国的高潮,群众罢工、罢市此起彼伏,赵一曼领导工人把抗日标语用油漆写在高高的纪念塔上,甚至把一些贴有抗日的宣传品摆到日伪机关的办公桌上……

这一系列的行为,搞得敌人们惶惶不可终日,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用于对付地下党组织。

1934年4月,赵一曼领导了哈尔滨电车工人举行的反日大罢工,在东北沦陷的情况下,这次罢工激发了哈尔滨人民极强的抗日民族精神。

不久,哈尔滨市地方党、团组织遭到破坏,曾与赵一曼假称夫妻的中共满洲省总工会书记老曹被捕牺牲,赵一曼的身份也因此暴露。

在这样的情况下,组织上派遣赵一曼到哈尔滨以东的抗日游击区领导作战。

实际上,赵一曼不仅在黄埔武汉分校接受过军事教育,到达哈尔滨后,也显示出自己极强的军事指挥才能,在1933年5月,赵一曼在海伦视察工作期间,恰逢敌人来袭击,赵一曼领导当地200多人的游击队,击溃了500多人的伪军,并击毙伪军团长,取得重大胜利。

赵一曼到珠河后,立即开展发动群众工作,组建抗日游击队,当时游击队缺乏弹药,赵一曼就与一位姑娘化装进城,将枪弹用油纸油布严密地包裹起来,然后放到粪车中,从城里运送出来。

经过不懈的努力,赵一曼组织的游击队很快武装起来,在珠河一带小有影响力。

然而斗争总是残酷的,有一次,赵一曼开完会回到村子,却被日军包围了村子,没有逃出村子的赵一曼被伪军抓捕了,但是他们并不清楚赵一曼的真实身份。

赵一曼跟他们讲革命形势,讲民族大义,告诉他们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伪军被她的精神所感动,于是将她放了。

由于敌人经常来袭扰,赵一曼便集中自己的游击队打伏击,有一次,赵一曼得知鬼子即将对她所在的区域进行“讨伐”,于是便让队伍提前隐蔽在树林当中,等敌人耀武扬威地进入伏击圈后,赵一曼立刻指挥队伍先发制人,直接击毙了在前的骑马指挥官。

敌人的队伍一下子群龙无首,自乱阵脚,游击队趁势出击,直接消灭10多个鬼子,缴获20多支枪械。

经此一战,赵一曼在哈东的名声大振,因为赵一曼作战时经常穿红色的衣服,骑白色马,当时东北各地的报纸相继报道:“共匪女首赵一曼,红装白马驰骋于丛山密林,常采取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战术,使我倍感难以对付……”

为了抓捕赵一曼,日伪当局发布了重金悬赏,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抓住赵一曼,为此,日伪军调集大量军队,对珠河游击区进行“扫荡”,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抗联的队伍受到重创。

为掩护主力部队撤退,赵一曼主动请缨与团长王惠同率领第二团留守珠河,以游击战的形式尽最大可能牵制敌人。

1935年11月15日,赵一曼所在部队被敌人包围,在坚持战斗六个小时后,赵一曼与王惠同决定突围转移,在突围中,赵一曼左手腕受伤,眼看被俘,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赵一曼咬紧牙关,将最后一枚手榴弹投向敌人,然后滚下悬崖。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赵一曼苏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并没有死,浑身是伤的赵一曼挣扎着往前爬,又找到了几名负伤的战友,几个人相互搀扶,来到一处窝棚里养伤。

几天后,他们被汉奸特务发现,很快日本搜山队赶到,赵一曼在左腿中弹后被俘。

当敌人得知他们抓捕到了“红衣白马”的赵一曼时,立刻重视起来,当时担任伪滨江省警务厅特务科外事股长的大野泰治当即对赵一曼展开审讯,希望赵一曼能够将抗联的情报交待出来。

然而赵一曼无论如何也不肯交待任何有用的信息,见赵一曼不开口,敌人便进行严刑拷打,各种刑具轮番上阵,赵一曼却什么也不肯交待。

1936年4月末,敌人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于是对赵一曼实施了电刑,在疼痛的折磨下,赵一曼却始终没有屈服。

鉴于赵一曼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为避免这样重要的人物就这样死掉,敌人就将她送到哈尔滨市立医院治疗。

当看守董宪勋、护士韩勇义得知赵一曼的抗日行为后,纷纷为她的顽强精神所感动,打算营救赵一曼。

韩勇义卖掉自己的两枚订婚金戒指,和两件呢子大衣,筹备了经费,董宪勋弄了一抬轻便的小轿,打算在6月28日晚上9点行动。

计划开始后,韩勇义背着赵一曼出了病房,搀扶着上了汽车,司机立刻驾车驶离,等到他们来到30公里外一处被冲断的桥出,董宪勋便喊来轿夫,抬着赵一曼过河。

过河后,董宪勋找来叔叔董元策帮忙去村里找车,打算把赵一曼送进山里去寻找抗联队伍。

然而在赵一曼被营救后不久,换班的看守就发现赵一曼逃跑了,他们很快抓捕了送他们出城的轿车司机,轿车司机在酷刑下,供出了赵一曼的去向。

特务们立刻张牙舞爪地上路去追赵一曼等人,因为赵一曼的身体很虚弱,走得很慢,被赶来的日本特务们抓捕。

再次被捕后,赵一曼又遭受了高强度的刑罚,根据后来披露的伪滨江省公署警务厅司法科暨特务科《关于审讯赵一曼女士效果的报告》中记载:“赵一曼女士超负荷的最大压力,在长时间经受高强度电刑的状态下,赵女士仍没有招供,确属罕见,已不能从医学生理上解释……赵女士有很高的文化修养和激昂的抗日态度……赵女士抱定必死的决心,且意志之顽强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在得知无法从赵一曼那里获取有用的情报后,日伪当局决定杀害赵一曼。

1936年8月2日,赵一曼被日本宪兵从哈尔滨押解到珠河县,在火车上,赵一曼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因此要来笔和纸,给儿子写下遗言:“……希望你,宁儿啊,赶快成人,来安慰你地下的母亲。我最亲爱的孩子啊,母亲不用千言万语来教育你,就用行动来教育你,在你长大成人之后,希望你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牺牲的。”

在被押赴刑场时,赵一曼还撑起浑身是伤的身体,唱起《红旗歌》,在到达刑场后,周边围满了老百姓,他们都是知道赵一曼的,看到赵一曼即将受刑,十分难过,都来送她最后一程。

赵一曼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百姓喊出“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后,敌人罪恶的枪声响起,年仅31岁的抗日女英雄赵一曼倒在了血泊中。

赵一曼坚强、勇敢的革命精神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东北抗联战士们与日本顽强斗争的一个缩影,人们怎么会忘记这个英雄,因此在1948年底就开始筹拍关于《赵一曼》的电影来缅怀这位女英雄。

然而由于赵一曼长期从事地下工作,为避免暴露,经常使用化名,即使影片《赵一曼》上映时,人们也不清楚她的真名叫李坤泰。

在新中国成立后,在党组织与赵一曼家人的不断找寻下,人们才终于将赵一曼与李坤泰联系在一起。

1956年,《工人日报》的一个记者,带着陈掖贤与母亲的照片来到赵一曼曾战斗过的黑龙江珠河一带走访。

当记者找到当年帮助赵一曼越狱的老汉魏玉恒时,魏老汉端详着照片看了一会,才一拍大腿说:“是她,是赵一曼,没错!”

记者后来又来到曾经的抗战游击区,寻访当年与赵一曼朝夕相处的战友和乡亲,大家都说:“瘦李,她就是瘦李!”

更振奋人心的是,记者在哈尔滨档案馆的日伪档案中,发现了赵一曼被捕后的记载,以及一张发黄的照片,拂去灰尘,才发现是赵一曼躺在病床上的照片,这与记者中拿着的陈掖贤母子照片一模一样,尽管病床上的赵一曼已经十分憔悴,但是那紧闭的双唇、闪亮的眼睛以及清秀的容颜,都可以完全确定赵一曼就是李坤泰。

1957年,原东北抗日联军组织部的工作人员来到四川宜宾进行烈士身份核查,最终以官方口径确定了李坤泰就是赵一曼的事实。

当赵一曼与陈达邦的儿子陈掖贤被通知去领母亲的抚恤金时,陈掖贤痛哭流涕,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的母亲竟然是抗日女英雄赵一曼,而赵一曼的那封遗书,就是写给自己的,看着母亲的遗书,陈掖贤找来蓝墨水,用钢针在自己的左小臂上重重地刺下“赵一曼”三个字,来纪念自己的母亲。

但是对于抚恤金,他却坚定地拒绝了,他说:“我怎能花这个钱呢?我母亲赵一曼为国捐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仅以此文缅怀抗日女英雄赵一曼!在山河破碎的艰苦岁月里,赵一曼不屈不挠的战斗精神,永远激励着中华儿女开拓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