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创,48岁了。
网友最近一次偶遇他,是在某车站广场。
身边即没有保镖、也没有粉丝、更没有记者。
或许是看见网友在拿手机拍他,陈创笑了笑,收起了手中的香烟。
消瘦、落寞又小心翼翼。
以陈创这种状态,你真的很难想象,这个男人,他曾拿过三次影帝。
那天晚上,陈创发了微博,他说:我找不到家的方向了,我蹲下嚎啕大哭,好像个孤儿。
也许,陈创这次回老家,是思念在天国的父亲了。
出走半生,归来已是两鬓斑白。
当年,陈创以专业第一专升本到北电本科。
那时的他大概难以想象,少年走出家乡时,他还是个人,晚年重回故里,他却成了一条“狗”。
一、
全中国,你找不出第二个比陈创还惨的影帝了。
1974年,陈创出生在江西,父亲是一名戏曲演员。
陈创小时候,对艺术不感兴趣,同时成绩也差。
父亲见他天天吊儿郎当,经常对他“棍棒教育”。
结果陈创脾气不小,只要生气了,就给家中修书一封:咱俩一刀两断,我要离家出走。
然后袖子一甩,真走了。
父亲也不着急,见到信就直奔陈创姑姑家,每次都能逮到他。
这像是父子间的暗号,又像是什么不具名的游戏。
不过是游戏就有输赢,最后是陈创先“认怂”了。
他说:“爸,咱俩别折腾了,我乖乖跟你学戏曲。”
1994年,二十岁的陈创报考北电专科。
面试过程中,有个考生小声嘲讽他:“长这么丑还想当演员。”
陈创笑了笑,没生气。
他笑,是掩饰自己的尴尬;不生气,是因为他知道,人家说的是事实。
那时的他,觉得外形并不是问题。
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大专的同学不要气馁!只要你成绩优秀,就能转入本科继续学习!
专科生似乎总是低人一等的。
不过陈创觉得,只要肯努力,一切都不是问题。
整整两年,他没有缺席过一堂课,把整个电影学院专科本科都算上,最努力的十个人,肯定有他一个。
后来在采访中陈创笑自己:傻,真傻。
老师就是开了个空头支票,口头承诺的事,他还真就信了。
年轻就应该去谈恋爱,就应该去喝酒。
但也正因为他傻傻的付出,等老师真争取到一个名额时,那个名额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成了千军万马中唯一过独木桥的人。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这专升本,前无古人。
二、
除了陈创的父亲,陈创最尊敬的人就是张国立,张国立算是他的伯乐。
他喊张国立:国立老师。
张国立喊他:小王八蛋。
遇到张国立以前,陈创的演绎生涯很惨,连龙套都没得跑。
好不容易接到一部戏,结果背景是清朝,得剃光头。
剃光头还不算,大冬天剧组安排陈创住在一个筒子楼里,别说热水器,就是暖气都没有。
睡觉时身上盖着被子还不觉得什么,但光秃秃的脑袋可真让人遭不住。
后来陈创想了个妙招——带着毛线帽睡。
真是心酸又好笑。
幸好,他遇到了张国立。
俩人是无意间进到一个剧组的,陈创跑龙套,张国立是主演,两人偶尔会有场对手戏。
快杀青的时候,俩人共乘一辆车,陈创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到:国立老师,您看我演的怎么样,您帮我指点指点。
张国立看着报纸,头都没抬:挺好的。
陈创脸都憋红了,才又挤出五个字:我是真心的。
张国立笑了:我也是真心的,你演得确实挺好,就是太嫩,慢慢练吧。
这句“练吧”可不是张国立拿来敷衍陈创的,他是真带着陈创练。
张国立只要知道陈创没戏拍,就把他叫到自己那里“吃盒饭”。
吃着吃着,就开始给他安排活。
——最近有戏拍吗?
——没有……
——那就跟着我混吧。
一连四部《康熙微服私访记》,部部都有陈创的身影。
虽然,张国立并未给陈创争取到什么主角,但哪怕是再小的角色,再少的台词,陈创都愿意好好琢磨,用心出演。
因为他的敬业,没多久,他就被人“盯上了”。
三、
“盯”上陈创的,是一个化妆师。
那天陈创去探班张国立,正好碰到了相熟的化妆师。
化妆师一把拉住他:陈创,来演《宝莲灯》吧!
陈创呆了一下,开玩笑到:我演灯吗?
化妆师说:别开玩笑了,你演狗。
2004年,是改变陈创命运的一年,这一年,他演了两个重要角色。
一个,是《宝莲灯》中的哮天犬,另一个,是《活着》中的福贵。
为了演好这两个角色,陈创下了不少苦工。
正应了那句:十年龙套无人问,一朝扮狗天下知。
在演哮天犬的时候,为了深入了解犬科动物习性,陈创频繁造访郊外训犬场。
他跟养狗人交流沟通,甚至会搬到狗屋和一群大型犬同吃同住。
在和狗狗们“亲密接触”的时候,陈创会仔细观察狗狗的各种动作,并对着镜子反复练习。
这些经验积累,最后都被他用在了拍戏上。
犬科动物警惕性很强,看到陌生东西会闻一下,于是陈创从乾坤圈到宝莲灯,嗅遍大小道具。
每次嗅,还会狠狠皱起鼻子,做出狗的样子。
家养犬喜欢和主人肢体接触,于是陈创在演“讨好二郎神”的戏份时,会主动靠近饰演二郎神的焦恩俊,同时牢记天神设定始终保持仰视。
剧中的哮天犬有过一段被二郎神抛弃的时光,陈创为了精准把握流浪犬的姿态,不惜跟踪附近的野狗,以至于被邻居们当成变态……
正是这些生动可爱的小细节,使得陈创演绎的“哮天犬”尤为真实可信。
剧中有一场戏,是二郎神和哮天犬互换身体。
那场戏结束后,焦恩俊自己都觉得自己演得浮夸,感慨到:狗比神还难演。
而陈创为塑造这个角色受的罪,远不止“与狗共舞”那么简单。
《宝莲灯》拍摄周期很长,从夏天拍到了冬天,可陈创除了一身黑色连体衣,没有第二套戏服。天热长痱子,天冷生冻疮,陈创都咬牙坚持了下去。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2005年《宝莲灯》在央视热播,焦恩俊的“二郎神”一夜爆红,陈创的“哮天犬”也跟着火了一把。
陈创的父亲兴奋极了,他拿着锣从村头敲到村尾,逢人便说自己儿子演了《宝莲灯》。
说来有趣,村民看《宝莲灯》天天在央视播放,还以为陈家跟央视有什么关系。
把狗演得如此出神入化,陈创又被 “盯”上了。
四、
这次“盯”上他的,是电视剧《福贵》的导演。
《福贵》改编自余华的小说《活着》,张艺谋曾改编过电影,男主葛优当年荣获戛纳影帝。
珠玉在前,陈创压力陡增不敢怠慢,每场戏都精益求精。
有场哭戏,导演已经很满意了,陈创却认为自己不够投入,坚持再拍一遍。
他用复读机循环播放小说的片段,将情绪完全沉浸进去,最后的效果惊艳众人。
也许是因为入戏太深,“福贵”的绝望心绪太多地投射到了陈创心上,他在杀青时确诊了抑郁症。
电视剧好评如潮,陈创却身心俱疲,不得不减少工作配合治疗。
后来,他依然努力着。
在电影《孔二皮进城记》中,他为了演出“不修边幅”的样子,还真就不洗脸、不洗澡、不剪指甲。
头皮痒的不行,又怕打扰到其他演员,他就找个角落,偷偷的抓。
好消息是,《孔二皮进城记》,祝陈创拿下了大学生电影节最佳男主角,以及百合奖最佳男主角。
坏消息是,《孔二皮进城记》至今在豆瓣也只有五百多人评论,陈创也再没演过哮天犬那样大火的角色。
五、
其他演员拍戏的时候,最少都会带一个助理,而陈创总是独来独往。
他也曾有过一个助理,演《福贵》的时候,剧中饰演他儿子的演员陈松没有工作,陈创便把他带在了身边。
后来,小助理成长为了青年导演,陈创就又变回了一个人。
因为父亲是戏曲演员,母亲是教师,所以陈创属于有点老派,又严于律己的人。
每次进组,他总是带着一把萧、一把椅子、一个背包、一个水杯。
剧组休息的时候,他喜欢焚香、写字。
陈创不善于社交,平时,他总怕别人把他当成“腕儿”。
有一次,一个场务远远见他拿着椅子,就想上来帮忙。
——陈创老师,我来帮你拿吧!
陈创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说着说着还跑了起来,两个人一个在前面跑,另一个就在后面追。
跑了一会,陈创笑道:嘿嘿,到了,不用拿了~
真是有点可爱。
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觉得陈创可爱,都喜欢他的认真。
在采访中,陈创感慨:世界变了。
现在只要会说话,就能演戏。
有次他实在看不过去,便指导了一个年轻主演几句。
年轻演员满脸写着不耐烦,眼神轻蔑似乎再说:你那么会演你演个配角?
陈创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好心,怎么别人总觉得他别有用心呢?
慢慢的,他的话便越来越少了。
除了不善社交,陈创还是回避型人格。
曾有个导演拍一部短剧,让陈创去做执行导演。
组里有个场记,杀青后跟陈创站在桥上聊天,他俩特别投缘,从风花雪月,聊到诗词歌赋。
场记说我喜欢库布里克,陈创说我喜欢德尼罗。
场记觉得跟陈创能做个朋友,只是陈创再没联系过他。
这位场记,就是拍《疯狂的石头》的宁浩。
还有一次,陈创去客串一个情景喜剧,是个小角色,一天就拍完了。
拍完后导演上来跟他握手,还把名片塞到了他手里:记得以后联系我啊。
陈创当然是没联系。
这个导演,就是拍《武林外传》的尚敬。
陈创在提起这些时,言语里有些可惜。
不过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
陈创说:我这个性格,可能多少跟妈妈的强势有点关系。
在外面被人欺负了,陈创的第一反应不是报仇,而是:哎,算了吧。
他一直都是能忍则忍。
为了更好的融入群体,他刻意让自己听相声,讲笑话。
长此以往,别人都觉得他是个喜剧形象。
陈创有些无奈:其实真的不是,我甚至觉得,这是一件对我身心都不太好的事。
但很多时候,工作,他没得选。
以上种种,对陈创来说都算不上打击,除了一件事。
——他父亲的离世。
六、
提起父亲,陈创总是流泪,他说:还好我父亲走的时候,我算送到了。
那天陈创有戏约在身,临走的时候他说:你等我回来看你。
父亲点点头:去吧。
等车快到机场的时候,母亲突然打来电话:你爸快不行了。
陈创瞬间泪崩,告诉司机:立马掉头!
父亲在世的时候,从不在乎陈创演戏角色的大小,他觉得只要陈创一直像这样好好演,就挺好的。
这些年,陈创也一直坚守着这三个字——“好好演”。
他只是单纯对演戏,抱有一份热忱。
直到现在,也不习惯娱乐圈的人情世故。
但对于观众,陈创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尊重。
在百合奖的颁奖现场,他说:当年守在电视机前观看《宝莲灯》的小朋友们都长大了。
“我不敢说是陪着你们长大的,但我愿意用自己的表演和作品陪着你们慢慢变老。”
这就是陈创的获奖感言,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没有“爆点”,却又那么认真。
前段时间,他在《人生大事》中客串了武舅舅,就五分钟的戏。
电影上映后,有粉丝见到陈创,立马上去跟他打招呼:陈创老师,祝《人生大事》票房大卖!
陈创笑了,笑得比得奖还开心。
也许是这部电影,触碰到了陈创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
近日,他回了趟老家。
他沿着父亲曾经敲锣宣告他演《宝莲灯》的那条路,从村头走到村尾。
看着道路尽头的断垣残壁,他忍不住嚎啕痛哭。
他跟他父母曾生活过的地方,现在成了一片废墟。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跟前妻离婚后,陈创没有再婚。
陈创说:我现在似个孤儿。
是个孤儿。
发完也引来争议,有人认为他是真“演员”,边哭还能边摆拍。
在感慨完后,陈创又发了一条微博。
他说:专业演员有一个功课叫“情绪记忆”,比如哭泣时,须要刻意地感受它,把它放到记忆库备用。同时也感谢大家的关心。
这种执着、这种认真,这种对演戏抱有敬畏和进取心的人。
他到底为什么不火?
这其中或许有陈创自己的性格原因,他不合群、不擅交际、不懂争取。
又或许,有这个时代的原因。
就像他在采访中说的:这个行业,已经这样了。
很多人都过于在意结果,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也许追寻的过程,才是答案。
陈创说他要一直演下去,演到记不住台词的那天。
在这里,我由衷祝愿陈创老师的愿望,可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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