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5月,张一蓓出现在芒果TV&湖南卫视双招会上。
当天,她在会上进行了一场以“归来”为主题的演讲。她将过往9年的离开称作一次游学,在表达对湖南广电体系思念的同时,预告自己即将带着新节目回归。
三个月后,由张一蓓担任制片人、总导演的青春文化养成综艺秀《美好年华研习社》在湖南卫视和芒果TV双平台播出。节目中,担任发起人角色的是张一蓓的老友汪涵、马可,这是时隔十四年,“铁三角”第一次在节目中重聚。
时间倒回2002年,张一蓓、汪涵、马可搭档做出了国内首档娱乐脱口秀节目《越策越开心》。该节目每期会邀请各行各业的知名人士,将各类坊间话题、流行元素等热点以及湖南本土文化,与脱口秀、短剧、访谈、音乐演绎等各种形式相融合。
这种节目形式在当时看来,先锋、前卫且具有特色。因此自播出起,《越策越开心》就因话题大胆、形式丰富,主持人言辞有趣而风靡全国,连续四年稳坐湖南本土收视冠军宝座。直至今天,还时常被人怀念。
也是《越策越开心》,帮助彼时刚入行的张一蓓打下了扎实的基本功。“当时台长给我的要求就是,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反正每一两分钟要让观众笑出来。”张一蓓借此摸索出一套创作方法,“国外有一种说法:talk show这种节目就是一切节目的基底。于是在做《越策越开心》的时候,我们就在脱口秀基础上,融合了多种艺术形式。”
之后很多年里,张一蓓都是在《越策》那套节目创作思路上,进行创新和演变。《天天向上》《美好年华研习社》都是如此。
近几年,文化节目作为公认的高潜赛道,相关节目层出不穷。但在张一蓓看来,这些节目都与理想中的文化节目有些差别,她想做的文化节目要满足三个元素:年轻、美、有趣。
张一蓓以此为目标,结合过往节目经验,找到了差异化的切入视角——聚焦于中国古代宝藏女性。《美好年华研习社》以研习、了解中国古代宝藏女性人物,探索中国古典文化为目的,辅以多种艺术形式来呈现研习成果。
简单来说,节目分为研习人物与创演大秀两个环节。由发起人带领12位年轻社员,共同了解赵飞燕、孙寿、张小娘子、李清照、花木兰等多位存在于历史或传说中的宝藏女性,尝试重新挖掘和解读她们的人生,然后用创演大秀的形式呈现出来。创演环节同样汇聚了脱口秀、说唱、舞蹈、音乐剧等多种表演形式。
节目之所以聚焦于历史中的女性,是因为女性在历史中的模样总是“模糊”的,符号化的。比如很少有人在意,被称为东汉“第一悍妇”的孙寿,实为女子“美妆”的推动者;诸葛亮的妻子黄月英不只是“丑女”,还是个才华横溢的发明家……
学者于赓哲曾在节目中引用过一句话:“盛世需要美人点缀,乱世需要美人背罪。”这句话充分说明了一些女性在历史中的“身份”,她们被看作悍妇、妖妇、毒妇,被称为才女、丑女、红颜祸水。
千百年来,这些女性总是被符号化的,很少“成为”真实而具体的人。过往许多文化节目的视角都很宏观,着重于重现历史中的大场面,很少有节目扒开历史缝隙,聚焦单独个体,研究那些藏在传说和历史故事背后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美好年华研习社》做的正是将这些女性人生的背面打捞出来,呈现在观众眼前。
采茶女|美好年华研习社官微
当然,想要将这些呈现出来,不是容易的事——不论是大量的历史资料调研,还是在不偏离主题的情况下,将多种艺术形式融合,并且完整、流畅地呈现出来,这背后都指向巨大的工作量。
张一蓓也坦言,“这是我做过最难的节目。”
为此,她搬来了纪连海、杨雨、贾玺增、于赓哲、李芽等多位知名古典文化学者当“救兵”。
还请来了多年好友刘霄担任艺术总监,刘霄告诉毒眸(ID:DomoreDumou),“在《美好年华研习社》之前,我们团队已经很久不接综艺项目了。”而这次他愿意重回综艺领域,只是因为张一蓓的一句话,“蓓姐告诉我,《美好年华研习社》的初衷是‘把有传承价值的东西变得有传播价值’,就是这句话打动了我,让我义无反顾地跳进了‘火坑’。”
之所以用“火坑”来形容《美好年华研习社》,是因为“我们这个节目前期创作的门槛非常高。我们选择研习的古代宝藏人物涉及各个朝代,我们既要深入研究并吃透那个时代的妆造、器物、音乐、舞蹈、诗歌、人文等等,还要想办法将它们设计成故事和舞台,在短短十几分钟的大秀里,把人物最高光的时刻展现给观众。”
从结果上看,节目是成功的。据艺恩数据,《美好年华研习社》的播放量指数和好评度在同类型节目中排名第一。与此同时,在豆瓣也获得了8.8分的高评分。
过去很多年里,张一蓓的名字一直与《越策越开心》《天天向上》两档节目绑定,离开湖南卫视后,她的履历里似乎再没出现过新的代表作。很多人都曾疑惑,这个湖南卫视的王牌制片人去哪儿了?还在做节目吗?
“其实在市场上那些年,我也策划了很多原创类型的新节目。”但在湖南卫视之外,张一蓓的很多构想和创作都无法实现,完成当下这档文化类节目,正是她多年来的心愿。“《美好年华》的方案已经做出来好几年了,这是我这些年最想做的节目。我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它做了。”
没想到的是,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在故土完成了这个节目。
上个月底,《美好年华研习社》的录制接近尾声。毒眸来到长沙一处影视园区,见到了正在准备本季最后一场大秀的张一蓓,和她聊了聊“归来”之后的故事。
以下根据对话整理:
“平台特别需要这种节目”
毒眸:最早为什么会想要做《美好年华研习社》?在内容方面做了哪些创新和突破?
张一蓓:真实的原因听起来很简单,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各个平台尝试了很多年之后,我终于搞清楚了自己真正喜欢什么和应该做什么。我在市场上那些年,也策划了很多这种原创类型的新节目,但是都没有得以实现。
具体来说,市面上看到的中国文化相关的节目,都和我理想中的不太一样,所以就想做一档又美又有趣的文化类节目。我们平台也特别需要这种节目,我觉得芒果完全有做这种文化类节目的能力,所以无论如何平台应该有这样的节目。
花木兰|美好年华研习社官微
毒眸:如何在那么多历史人物当中,选出值得研习的人物的?有什么标准吗?
张一蓓:原来的初衷就是想从历史中挖一群宝藏女孩,这些女孩可能很牛,但知道的人非常少;还有一种人是她很牛,但是别人认为她很坏,比如说就像孙寿、赵飞燕和刘娥,她们很有名,但被人看作红颜祸水,研习之后会发现言过其实。
最初有一版方案很多有名的古典人物都没有列在里面,但后来又把花木兰、林黛玉、李清照这些人加了进来,形成了每期两个女性人物的配置,一个是有名的古典女性,一个是宝藏古典女性。
刘娥|美好年华研习社官微
毒眸:在确定人物后,围绕着人物要做哪些调研和功课?
张一蓓:从半年前就开始做精细策划,自己的团队大概12-13人,加上顾问团队,历史顾问纪连海,古典文学顾问杨雨,中南大学的古典文化学者,古典服饰顾问是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贾玺增,古代妆造的顾问是上海戏剧学院的李芽,以这几个老师为主。一般是分成几个小组,最开始找选题分朝代的,做足了史料调研,再分组搞策划。
这是我做过最难的节目。需要考据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大量的策划工作都要前置,先要确定想做的这个人物,收集所有资料,想做的方案得是基本符合史实的,光这个过程就非常费时间。做完之后还要想清楚呈现的时候每一秒是什么样子的,然后要把做音乐剧,做戏剧,做喜剧,排舞蹈的这些参与创作工作的人统筹起来,并且要把控节目的审美,这个过程很高难度,但是特别开心。
毒眸:挑选这些年轻艺人上节目的标准是什么?
张一蓓:两点标准,第一,首先得有台前表演能力——能唱、能跳、能演。第二必须具备幕后创作的思维能力。所谓幕后创作思维能力是指——不能说就长的好看能演戏,还要求要参与环节创作,比如词曲创作,人物服装设计等等。他个人思维是否活跃,对个人环节部分是否有创作欲望和热情是优先考虑的事。
他们每期创作的工作量还蛮大的。就拿音乐来说,安雨、聂杰铭、上官喜爱、左溢和叶子淳,这几位基本上每次都要参与词曲创作。
在排练的过程中,社员们越来越熟,对这些历史人物也会有自己的看法。她们会主动参与沟通,去问文化顾问,力求自己的创作符合历史,激发了他们的兴趣,这个过程也很有意思。
毒眸:为社么这么看重年轻社员们的参与程度?
张一蓓:我希望他们能在这个项目里多参与,尽情发挥,玩得开心的同时还能有收获。因为在排练的过程中,这些小孩会对所饰演的历史人物有自己的理解,所以很多词曲、服装由他们来参与创作会更好。
在创作的过程中,我就放手让他们干,大家能力也很强。我是那种“爸爸式”家长,选择了这些社员就代表喜欢他们,他们来了之后,一定要让社员们知道“我很喜欢你”,这样他们就能发挥得更好,因为我自己就是这么长大的。
我们对社员也有一定的要求,要求他们在表演时必须真说、真唱,并且是没有提词器。如果这点都做不到,可能会给孩子们养成一种不好的风气,让国内优质艺人的比例越来越少。我们这个节目又是以“青春文化养成”为前提,肯定更要对他们有要求。
毒眸:节目每期需要有很多人员参与,这些演员及指导老师来自哪里,节目组是如何调配的?
张一蓓:我们一期节目一般会拼好几个舞团,因为单个的舞团没有这么多人给我们。另外还会请一些专门做音乐剧的演员来做配角,还有一些专业模特,比如第一期大秀,北服给了我们一个年级40多个模特,每期会搭很多不同类型的人在里面。此外,每次还会找一些古代服饰的玩家做现场观众。
我们同时有3个导演组在排,只有第一期的赵飞燕排的时间比较长,因为当时没有开录,后面的秀基本都是从排练到录制就只有3天,所以对艺术导演以及对舞团和群演的要求都非常高。
毒眸:大秀环节的难点是什么?如何能将各方面配合起来,达到现在的效果的?
张一蓓:技术难点有很多。我们创演秀是一种复合形态,会把舞剧、音乐剧、戏剧、喜剧、脱口秀、流行舞、古典舞等等都用在一个秀里。在策划和创作过程当中,怎么去安排、融合是一个很难的问题。
还有就是所有的创作者,如何牢牢掌控自己的审美,让它在作品里贯穿到底,这是很难的。因为多种艺术形式放在一起时,小到服装、首饰、大到歌舞、视效,都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但在所有人都完成自己的创作后,怎样统一审美,变成你想要呈现的样子,是一个非常难的过程。
它是一个很难被方法论的东西,真的是需要丰富的经验。我从业20多年,已经对这些艺术门类有所涉猎,并且发自内心的喜欢,也认识了很多非常优秀的人才,我们才能够一起去争论,去打磨,大家都要有经验,要专业。
毒眸:哪一场秀是你最喜欢的?
张一蓓:非常多。比如我很喜欢黄月英那场音乐剧的秀。之前国外特别火的音乐剧《汉密尔顿》,是用rap的方式解读美国“开国功勋”汉密尔顿的一生。我当时看完就觉得特别有意思,一直想用这种特别年轻和现代化的形式做音乐剧。中国可做的故事题材和人物太多了,最后终于在黄月英的秀里实现了这个愿望。
毒眸:过去许多文化类节目都有过演绎环节,《美好年华研习社》是如何做出特色的?
张一蓓:当时在做第一期节目的时候,汪涵和马可有一句台词——马可说:“我们节目到底在干嘛?”汪涵说:“如果非要用一句话形容,那就是尝试把一些有传承价值的东西变得有 传播价值。”我们希望把节目做得更青春,更有趣,易传播。
我们其实是找了一群传统文化的“小白”,一群年轻人,以“萌新”的视角在做节目。年轻人的表达方式,会比那种正确而严肃的表达方式更容易传播。希望观众能通过这些年轻社员的表演,更加了解这些人物和历史,并从中找到共情点。比如看完节目后发现——我跟赵飞燕性格好像,我们像闺蜜一样,而因此更加喜欢这些历史人物。
赵飞燕|美好年华研习社官微
毒眸:除了让观众与历史人物共情,还有其他的突破与尝试吗?
张一蓓:我的每一个节目都是在探索边界,在这个节目里面,我们做了一种多种舞台艺术形式,本来这些舞台化的艺术形式平时不太交集,但是在我们这个节目里围绕着一些古典女性人物就交集在一起。
本来这个创作就很跨界,就是一个互相试探边界的过程。再加上我们又把这种偏舞台的艺术表现形式视频化了,这里跨了一层界。此外,我们还用了一批新人而非老艺术家来做节目,这里又跨了一层。互相探索边界是做节目最大的乐趣,而且还有平台支持你做,真的是福气。这是极少数的从业者才会获得的机会。
“只有在这个地方能获得很多机会”
毒眸:这次回到湖南广电的感受怎样?
张一蓓:就是很开心,回家了。我觉得只有在这个地方能获得很多机会,这个对创作者来说真的太难得了。
毒眸:这么多年以来,做综艺节目邀请大卡司、大流量好像已经成为常态。但你的节目一直很少请流量做嘉宾,是出于哪方面的考虑呢?
张一蓓:是的。其实从传媒人的角度,我是希望能让一个大家不知道的人,通过节目被人熟知,这是让我们很开心的事情。而不是说有一些人本来就很红,你去跟他的风,这个成就感就没有那么强了。
我职业生涯做的所有的节目都不太依靠大明星的,不太用顶流。在策划节目时就要考虑到,不能过于依赖某个人,如果节目没有流量、巨星就没人看了,那我会觉得这个方案不太合格。我觉得好的节目一定是要靠节目养人,而不是靠人养节目。
毒眸:节目有观看门槛,又不邀请流量明星,不会担心节目的收视吗?
张一蓓:我其实对曝光和收视没有太大的压力,也从来不考虑这个事情,因为考虑没有用,除非我背叛自己的审美,从最开始就没有这么做过。而且如果我们这种已经有基础的制作人不做这类节目,年轻的制作人更不敢冒这个险,也很可能都没有这个机会。
以这个节目为例,它本身就不可能像那些高点击率的节目一样,拥有有那么高的数据。这种类型的节目都挑观众,观众也挑节目,所以肯定不是那种大爆款,大爆款的收视基数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另外,我觉得千万不要试图把握观众的口味,因为观众口味本来就不一样,你老去想他喜欢什么,就会忘了自己喜欢什么。所以就是很真诚的把你喜欢的东西做出来,一定会有人很喜欢你的节目,那就可以了。
毒眸:作为一档综艺节目,如何把握娱乐性与文化性之间的分寸感?
张一蓓:其实,综艺这个词原本是跟娱乐没有关系的。但这几年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约定俗成觉得综艺节目就是纯娱乐节目。综艺这两个字解释是——综合艺术性。这个词里一没有“娱”二没有“乐”,所以综艺节目本就不是下饭的、浅显的、纯娱乐的大量堆明星的节目,我觉得它不能等同于综艺这个词。
毒眸:芒果拥有一套很高效、完善的节目生产模式。从从业者的角度看,这套工业化体系,是如何培养起来的?
张一蓓:这个其实我觉得只有芒果系独有的体制,前几年到市场上去的时候,我也跟其他平台都合作过,合作完会发现这套体系是芒果独有的。芒果台经历过20-30年的数次改革才走到今天的,每次改革都是在释放创作者的创作空间。我以前做《天天向上》的时候,台里给制作人空间特别大。当然,各种问题也会反反复复,但芒果的所有部门为创作人才服务的意识是独一无二的。
我感觉湖南做传媒的这件事情是被时代选中的。好几代很有智慧的人一起,给芒果建造了一套非常好的管理制度,规则定好了就让这个花园自由生长,就会百花齐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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