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经纬
“要命还是要腿?”“要腿!”
纪录片《人间世》将两位癌症患者生命的最后时刻真实地搬上了大银幕,并以“生命倒计时”的结构完成了一次展现“爱与勇气”的电影叙事。
原本定档于今年4月份上映,但在疫情反复的冲击之下,这部纪录电影终于在昨日迎来了全国公映。
影片在1000多个小时的拍摄素材里,选取了两个处于不同生命阶段的癌症患者,以真实的纪录,客观而又温情地呈现了当下社会中遭遇癌症病痛折磨的两个普通家庭,残酷与温暖,脆弱与坚强,爱与勇气等主题使之成为今夏最催泪的电影。
2016年,电视纪录片《人间世》第一季播出,豆瓣评分9.7,并获得了白玉兰奖最佳纪录片提名,2019年第二季播出,同样收获了9.5分的超高评价。因为真实感人有力量,两部《人间世》电视纪录片在社会层面引起了较大反响。
而电影版《人间世》不仅汇集了原版电视纪录片的总导演、制作人秦博和范士广,还加入了陶涛、张琪两位导演,组成了一个十分强大的主创阵容。电影版既是电视版的延续,也是在众多主创共同努力下打造出来的全新篇章。
电影绝大部分内容未曾在电视纪录片中出现,四位导演通过交叉叙事,通过聚焦肝癌妈妈许烈英和骨肿瘤女孩王思蓉的真实抗癌故事,透视了医疗、生死、亲情、爱情、友情等人间百态。
为了解这部纪录电影的创作之路和幕后故事,我们与该片的三位导演陶涛、秦博和范士广聊了聊。以下是他们的讲述:
从电视纪录片到纪录电影
2014年年底的时候,我们(秦博、范士广)开始策划拍摄《人间世》的电视纪录片,第一季拍了两年,播出后反响很好,我们就启动了第二季的拍摄。
当时是9个摄制组,五六十人分布在10个拍摄点进行长期蹲守,历经一年多的时间,最后形成了10集的《人间世》第二季。第二季主要聚焦在医患纠纷、尘肺病、危病产妇、癌症和阿尔茨海默症等话题上,当时是希望用比较长的时间去观察和记录这些特殊群体的真实人生和情感力量。
毕竟做第二季了,需要有一些突破,而且相比电视纪录片,电影在发行和宣传上影响力可能更大些,因此在策划第二季的时候,我们就希望能够同时拍一部纪录电影,最终放在大银幕上,让更多的人来关注癌症患者这个群体。
所以纪录电影《人间世》相当于是电视纪录片《人间世》第二季的衍生电影。虽然素材是拍电视纪录片时所拍,但电影版《人间世》有80%以上的内容是全新的。
两者最大的区别,一是时间长度上,电影可以用90多分钟完完整整去讲述两个人的故事,但是电视纪录片可能只有50分钟。二是叙事手法上,电影版在剪辑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对于人物和故事挖掘的更为深入。
10个月的后期,光看素材就花费了5个月。我(陶涛)觉得,相对而言,电视纪录片更多是强调话题和信息传播,而电影纪录片可能要在故事和共情上下功夫。因此,在创作电影《人间世》时,我一直跟团队强调,我们需要强化四种感受。
首先是代入感。我们设定的戏剧情境是人生倒计时,其实是一个设问,人们在观看时就会想,如果我的人生只有100天,我该如何去跟自己相处、跟生活相处。
第二是沉浸感。在片中观众能够感受到人物本身的内在冲突和她们对于命运的诉求。疾病很痛苦,但疾病之外还有亲情、友情、爱情等力量值得被发现和挖掘。
第三是制作感。我们团队很多都是资深电影人,声音是《芳华》《让子弹飞》的声音指导温波老师做的,导演张琪曾担任《邪不压正》《芳华》《一步之遥》《风平浪静》等电影的剪辑指导,执行导演韩帅《汉南夏日》是国内目前非常新锐的女导演。
最后一个是离场感。观众场离开影院之后,会有一种行动的自觉,比如从中看到了爱的力量,从而学会表达爱,珍惜身边人。
我们也希望这部电影上映之后,能够有更多的人关注癌症患者以及儿童医疗的问题。
爱的告别,
残酷但充满了勇气和力量
选择许烈英和王思蓉作为影片主人公,并不容易。《人间世》拍了两年,一共是1000多小时的素材。
我们选这两个家庭,首先考虑的是这两个人物有没有共通点,有没有内在的关联。两个完全不同的病,不同的年龄层次、家庭结构,和不同的面对疾病的反应,要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必须要找到一个内在的逻辑和关联。
这个关联就是我们后来确定的主题——告别。我们在看素材的时候发现了,许烈英提前给她儿子18岁生日录制的祝福视频,她告诉儿子要做一个诚实的人,这样朴素且充满爱的力量的素材真的太打动我们了。
这也是当时决定要做这个片子最大的动力,我觉得一定要让许烈英活在银幕里,这是留给她孩子的一个礼物,她和王思蓉其实都是用生命创作了这部电影。我(陶涛)一直跟我们团队说,他们才是这部电影的导演,可能不是我们选择他们,而是他们选择了我们。
发现王思蓉是一个很偶然的过程。那天我们(秦博、范士广)在病房蹲守的时候,发现一个女人坐在纸板箱上正在跟老家的人打电话,边打边哭,我们就赶紧去沟通和了解了下,才知道她女儿得了骨肿瘤,医生给出的方案是有可能要截肢,她正在跟家里商量怎么办。
我们跟着她进了病房,然后拍下来他和女儿的对话。其中最催泪也是整部影片的核心冲突,就是王思蓉和家人面临“保命还是保腿”的问题。
从医学理性上讲,保命肯定比保腿重要,但一个未成年的花季少女,肯定接受不了自己没有腿的样子,因此她选择要保腿。而作为母亲而言,从一开始的劝到后来的妥协,是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爱在里面,我就保你的腿,因为我要给你生活的希望。
王思蓉和母亲的亲情为她最终离世的悲情抹上了一层暖色。所以我们(陶涛、张琪)在剪辑时,也会放大这些非常细腻和有爱的力量的部分。
每个人在遇到艰难困苦的时候,可能多多少少都会表现出很多异于平日的勇气来,最让我感受深刻的是,身患肝癌的许烈英,当时马上就要临产了,她疼的直不起来腰,但为了不影响孩子的健康,在跟大夫商量后她决定不打止痛针,就强忍着痛了整整一夜,那个时候你真正感受到了女性的伟大。
小女孩王思蓉也一样,我们看到了她是如何一步步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她在去世前,给父母留下的话是让他们坚强地活下去。
影片最后,我们看到了之前爱哭的母亲变得更坚强了,不懂浪漫的丈夫也懂得了浪漫,这样的转变实际上就是一种积极面对亲人离去这样的重大创伤之后,完成自我探索和成长,他们从自己的内部找到了一种原生力量,一种爱的力量,克服了疾病带来的负面情绪。
所以这是我们最后选择这两个人物的一个核心原因,也是影片将表达重心放在两个家庭如何抗击病痛并在残酷现实面前依然充满爱与力量上,而不是许多病患题材影片突出表现病痛上。
爱的告别,虽残酷但充满了勇气和力量。我们从她们身上看到的一些共性,人有一种非常强大的生命力量在。
电影内外,
用爱擦拭人间不幸的尘埃
影片的两位主角许烈英和王思蓉都已去世。而她们的家人依然生活得十分艰难。
许烈英的丈夫原本在上海做板材生意,妻子患病之前,他们刚好借了几十万计划在上海做装饰,结果看病花了很多钱,现在负债很多。有一天我们去看他,他很有礼貌,但基本已经不太爱说话了。他告诉我们,一见到我们他就想哭,因为想到自己的妻子非常难过。那次之后我觉得我们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再见面了。
王思蓉的妈妈现在在抖音上直播卖衣服。她原本是在江苏做羊毛衫熨烫生意,给王思蓉治病欠了几十万,后来疫情来了,生意就更加不好了。当时她隔壁的邻居在直播卖衣服,她一开始不太敢,但后来迫于经济压力,也开始了在抖音上直播卖羊毛衫。
电影中,除了王思蓉,她的病友刘子涵也是骨肿瘤患者,原本我们邀请她出席电影的首映礼,后来她的病情不容乐观就没有让她来。子涵是个特别有力量的孩子,她在医院的时候经常安慰其他患病的小朋友,但造化弄人,她的病情去年复发了,做了截肢手术,现在癌细胞有一些扩散。但是这些困难都没有打倒她,她还在和家人一起努力,跟疾病作斗争。
子涵看病一共花了100多万元,王思蓉妈妈以前也欠了二十几万,许烈英的丈夫也欠债很多。这些因为癌症等疾病导致家破人亡,乃至亲人离世后,活着的人依然生活艰难无比的情况比比皆是。
所以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去影院观看这部电影,我们的电影票房是全部捐给儿童慈善基金会的。在宏观上,我们希望这部电影能让更多人关注到癌症患者以及儿童重病患者,微观上,如果能够给比如王思蓉的妈妈的直播卖衣服带来一定的实质性帮助,我觉得也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目前中国可能有2200万个癌症患者,每一位患者背后都有家庭,这意味着可能四五千万,甚至更多的人会遭遇到病痛和亲人离世的折磨。但我们发现这两个癌症家庭、两个癌症患者,他们身上激发出一种非常积极的、有力量的态度,这两个家庭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了爱,重新审视了自己和家人的关系、和世界的关系,也是十分令人感动和欣慰的。
虽然治愈不了死亡,但是可以治愈彼此的心灵,这可能是这部电影最想传递给大家的一个力量。正如现在疫情面前人人都是弱者,活着的人都是生活的幸运者,每个人都在用爱和勇气去擦拭这个疫情时代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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