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首的秘书

在今年全球最火剧集榜单里，《怪奇物语》第四季拔得头筹应该不成问题。这一季前七集释出之后，网飞（Netflix）英语剧集最高收看纪录被一举刷新，首播周观看量达到惊人的2.87亿小时。最后两集放出后，网飞平台甚至出现短暂崩溃，可见其在英语世界无与伦比的火爆程度。可以说，在网飞订阅人数持续缩水的今天，《怪奇物语》系列可能已经成为其最重要的且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底牌之一。

奇幻悬疑+政治阴谋

家庭关系+青春成长

《怪奇物语》之所以热度居高不下，直到第四季迎来大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其杂糅了各种类型和元素，兼顾了各种不同观众群体的期待，在前三季积累大量优良口碑后，第四季因疫情因素一直跳票，此次一出显然缓解了观众的“饥渴”。达菲兄弟对剧集精细分析之下做出的巨大改变，也让整个剧集的水平又上了半个台阶。

一直以来，《怪奇物语》系列最重要的叙事动力来源于小镇里不断出现的离奇失踪和谋杀案，于是悬疑和侦探也就成为该剧的打底类型。不过，真正让该剧“怪奇”起来的并非探案本身，而是这些谋杀案都无法以现实主义的逻辑解释。比如，剧中第一主角艾尔（也因其在秘密实验室编号11而被剧迷称为“小11”）就是一个拥有超能力的小女孩，谋杀案的元凶也是来自异世界的怪物，所有这些都给剧集平添不少奇幻色彩。编剧和导演达菲兄弟正是凭借这套“小镇奇幻悬疑”组合拳，让《怪奇物语》从众多悬疑类型剧集中脱颖而出。

随着剧情的逐步深入，悬疑和奇幻又与逐渐明朗化的政治阴谋纠缠在一起，第三季更是加入了冷战大背景，使得该剧格局和层次趋于完善，氛围也越发阴暗。与这些阴暗面对应，家庭类型的加入给剧集带来了阳光的一面，稳定的家庭关系也给主角们提供了最重要的情感依托，尤其是第一季里对儿子誓不放弃的乔伊斯（薇诺娜·瑞德饰），其后两季里逐渐发展出父女关系的警长和艾尔等等，这些关系有力化解着个体面对未知力量（无论是国家还是克苏鲁）时的恐惧感，也把“爱”这一主题渗透到剧中的方方面面。有趣的是，在第四季里戏份较多的艾尔的实验室“爸爸”，科学家马丁正是出现在悬疑、奇幻和家庭三者交点上的角色，也从反面诠释了爱与家庭的含义：不是利用和谎言，而是真诚与无条件的爱。

作为家庭关系的延伸和对抗恐惧感更有力的武器，青春和成长类型在《怪奇物语》中也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特别是校园空间为剧集输送着全新的角色和冲突。达菲兄弟进行角色塑造的惯用套路是每季都有一些色彩鲜明的角色，并且逐渐打破观众“以貌取人”的惯性思维。一些看上去比较嬉皮、朋克，刚一出场就让人嫌弃的角色在剧情发展中往往显示出比较善良的心地，由此获得官方“洗白”，比如这一季里的曼森，再比如第一季的史蒂夫，第三季里的比利，这些色彩角色都是相较主角年龄稍大的男性，符合少年主角们对“大人”的主观想象。不过，“色彩”也往往容易被编剧置于最危险的境地，甚至在季终时“赐死”，这样既完成了人物曲线，也不会对之后的人物配置造成太大影响，可谓一举两得。

与此相反，看上去传统正派、温和有耐心的角色，实际上又十分暴力黑暗，比如这一季里的001号和篮球队长，后者邪恶的煽动性和小镇居民对他的言听计从不仅是对有毒男性气质的尖锐批判，也很容易让人意识到这是对近年来美国政治的讽刺。值得注意的是，曼森和篮球队长之间的冲突也有意反映了上世纪60年代“曼森家族”案对美国社会的持续影响：篮球队长将曼森的乐队描述为一种邪教；第一个被怪物杀害的女性及其恐怖的死法也都指向历史上“曼森家族”对莎朗·塔特屠戮以及背后难以消散的恐慌情绪。当然，本季中的曼森又是一个英雄和受害者，这无疑是一个大胆的嬉戏和反转了。

除了上述所有这些类型之外，《怪奇物语》最著名的地方还包括其对美国上世纪80年代时代氛围的还原，这也是《怪奇物语》自始至终的底色：从剧中各式人物与桌游《龙与地下城》的对应，到不同程度运用、指涉《大白鲨》《鬼玩人》《星球大战》《猛鬼街》《驱魔人》《月光光心慌慌》等等电影，再到几乎从来就没有停过的流行音乐……对特定的人群来说，辨识这些元素一直就是《怪奇物语》最重要的乐趣所在。

逃离“组团打怪”

告别“非黑即白”

虽然在所有这些方面做足了功夫，但故事发展到第三季，《怪奇物语》还是遭遇了很大瓶颈，各种类型和主题都已经呈现出枯竭之势：“小镇悬疑”其实从第二季开始就宣告终结，因为异世界怪物早已显露真容，不断卷土重来、规模不断扩大的侵袭只能是让人疲惫；“奇幻”部分艾尔超能力始终无敌，除了在最后一两集给人激爽感觉之外，也很难给人新鲜刺激；“青春成长”部分新角色的加入和死去往往都比较套路化、模式化，甚至从每一季开头就可以知道哪些次要角色大概率撑不过一季，很难再让人建立起情感的共鸣，与此同时旧角色又因照顾观众情绪而不能随意“赐死”，角色发展变得畏首畏尾；上世纪80年代复古底色实际上只对受美国文化影响较大和特定年代的人群有用，其他人群基本就是看个热闹……

好在疫情的到来打破了《怪奇物语》系列的更新节奏，给这一季充足时间筹备，导演和编剧达菲兄弟针对以上这些根深蒂固的问题进行了富有创造力的翻新。从最终结果看，这一季的剧情确实比之前更加复杂，也发展出一些新的层次，最大限度上进行了一些改变。

最明显的一个表征是单集时长的增加。从第一季规整的单集时长50分钟收住，到第四季50分钟往往只是起步，最后两集更是达到了惊人的90分钟和150分钟，有了全时长电影的容量。导致这种现象的直接原因就是更加复杂的多线叙事。第四季几乎每一集都有至少四条线索同时并进，中途还有可能再分化出小的线索，每条线索都在处理不同的目标、遇到不同的困难；而且与之前三季都不相同的是，这些小组之间往往无法实现任何交流，只能单兵作战，最终凭借默契和毅力汇聚在一起，达成最终目标。这种处理手法一方面有效增加了故事的复杂性，给观众更大的挑战；另一方面也成倍增强了悬念感，可看性大大提高。

在接受国外媒体采访时，达菲兄弟非常明确地表示自己受到了奇幻美剧《权力的游戏》多线叙事的影响，这也就解释了《怪奇物语》为何突然之间发展出如此之多且分散的并行线索。当然，在这种结构之下，最后两集未免会显得有一点臃肿，但转型之利毕竟更大，大部分观众还是十分买账的。

时长不断增加的根本原因，是《怪奇物语》在这一季里几乎给每个瓶颈节点都带来了解决方案：首先是悬疑部分，最终的大BOSS不再是来源未知的异形，而是一个可以识别为人形的大魔王维克那，这也构成了全剧迄今为止最大的悬念，其展开让整个剧集第一次逃离了简单的“组团打怪”模式，让观众更多地参与进来，解答一些前所未有的问题：维克那是谁？为什么会出现？跟异世界怪兽是什么关系？随着情节的发展，几条线索在第七集逐渐汇合，这些问题在最后也都得到了非常完善的解答。

对角色的挖掘也成为第四季的重点，达菲兄弟似乎有意在这一季摆脱刻板的恋爱叙事和友情叙事，更加注重个体精神和心理世界的拓展和探索。比如这一季里，艾尔这个人物出现以来第一次真正失去她的超能力，而寻回超能力的过程也是她重回幼年、再次经历痛苦、确认自身身份并最终超越自身的过程。

不仅如此，这部还着重表现校园霸凌问题，不仅很能切中欧美当下的一些关切，更让艾尔在校园里的遭遇和她在实验室里的记忆形成某种呼应，做出了情节上的扩展和完善。与之类似，麦克斯的内心世界也得到了充分挖掘，可以说除了艾尔之外，整个第四季甚至可以说都是围绕麦克斯这个人物来展开的：如何在家人离世后振作起来，如何逃离维克那的魔爪，如何组织起最终的维克那大战等等。某种程度上说，麦克斯人物的变化也可以看成是疫情时代的隐喻。

最后是警长这个角色的再度增强，作为一条单独的线索被拎出来，其睿智和强悍也再度被强化。值得注意的是，第三季结束时，预期里的冷战背景并没有在第四季进一步强化，因为异形生物并不是第三季结尾暗示的那样，是由苏联制造或发现的用以对抗美国的生化工具。相反，正如苏联狱警德米特里对走私贩子尤里所说，美苏其实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需要共同对抗的是更加邪恶的、撕开异时空裂口的那个人，由此也就让整个剧集摆脱了简单的冷战逻辑和对抗叙事，几个人物也得以向更加灰色的方向，而不是非黑即白的方向发展。

凡此种种，都让《怪奇物语》在保留原有风味的同时有了更加值得回味的空间。不过正像第四季结尾所预示的那样，两个世界已经不可避免地激烈碰撞，众人与魔王维克那的最后一战将在霍金斯打响。结局已经注定：维克那将会被击败，第四季里出现的种种扩展、加强和翻新恐怕都很难延续到旨在全面收束的下一季里。作为六年老粉，笔者只能期待《怪奇物语》不要像《权力的游戏》一样烂尾，达菲兄弟不要让太多角色领便当；希望这个时代也能有它的《哈利·波特》，能有一部让人感觉希望仍在的影视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