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峯号召七位香港著名导演合拍《七人乐队》,是今年最令人期待的香港电影之一。
很难有机会看到如此强大的导演阵容,一起拍一部电影。
规模可以与之相媲美的,是31年前徐克、高志森、张同祖、张坚庭执导的电影《豪门夜宴》。
香港影视行业,青黄不接,已不新鲜。我们熟悉的香港导演,还是那些大佬,熟悉的香港演员,还是那些面孔。
今年,第40届香港金像奖最佳女主角,是内地演员刘雅瑟。而被誉为香港演艺界“黄埔军校”的TVB艺员训练班,今年首次面向内地招生。
甚至,香港的流行音乐,除了近日因舞台事故备受关注的Mirror男团,被人熟知的年轻一代香港音乐人,并不多。
杜琪峯的《七人乐队》,致敬胶片时代,同时也是对年轻一代的激励和启发。
左起:洪金宝、袁和平、杜琪峯、许鞍华、谭家明
七年前,洪金宝、许鞍华、吴宇森、谭家明、袁和平、杜琪峯、林岭东、徐克,八位导演,每人抽到一签,每个签上写着一个年代。这是他们各自即将拍摄短片的时代背景,最后八部短片集合成一部电影,最初命名《八部半》。
这件事的发起者,是其中一位导演,杜琪峯。
七年过去,影片终于与观众见面,但片名已经换成了《七人乐队》。从八到七,因拍摄中,吴宇森导演因身体原因提前退出。
影片的监制之一朱淑仪,对「文娱春秋」说: “首先因为时间的关系,再重新构思故事拍摄,怕时间来不及。另外,杜导觉得,这更像几个朋友间的约定,一开始大家达成的共识,没想过候补位置,也是一种默契和公平,所以最后杜导决定七个人也没关系,不如就后期改名字,也是坚持了最开始的初衷。”
不过,更令人遗憾的是,导演林岭东,拍摄完其中的《迷路》后去世。该片也成了他的遗作。
《七人乐队》影片讲述的,是发生在香港的七个故事,从上世纪50年代一直到未来,时间跨越70年。而七位导演,都来自香港,年龄都超过60岁。影片追忆香港过去的同时,也能看到七位导演自己的影子。
导演杜琪峯
但在导演杜琪峯看来,《七人乐队》讲述的,不仅是过去的香港。
“导演们最初一起讨论,最后决定要拍摄菲林使用的年代,从50年代开始到未来。”导演杜琪峯在影片上映两天前,对「文娱春秋」分享了最初拍片的想法。
影片中有过去,有现在,也有未来。提议,最初来自杜琪峯。他的目的,一是向胶片时代致敬,“胶片见证了香港电影最好的时代,那个时代也给予了导演们发挥出想像和才华,对我们这些电影人来讲有很大功劳,绝对值得纪念它的存在。”另外,他想借此向新一代的青年导演表明,香港导演一直都是团结的,“基于电影工业发展而言,导演们的团结非常重要。”
想法提出来后,几位导演很赞成,“都觉得这是对香港电影非常有意义的事。很希望我们这些导演做的事,对年轻一代的导演有所激励和启发。”杜琪峯对「文娱春秋」说。
七部短片中,杜琪峯拍摄的是《遍地黄金》,讲述三个梦想一夜暴富的小市民,在茶餐厅中做着各自的投资白日梦。
这个故事来自杜琪峯的亲身经历,“我在2000年全球经济危机、20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都输了钱,感触特别深刻。”
杜琪峯曾经历香港金融起伏,三次有余,“香港有其经济繁荣的一面,也有经济跌落的时候。香港每次金融风暴,很多人都被时代的命运操控着。有时候就会想,为什么我们这些人这么笨,就像股票,每次都是应该买的时候不买,不应该买的时候就买。”
他引用巴菲特的话,“人贪婪的时候我们要恐惧,人恐惧的时候我们要去贪婪”,然后接着补充,“但多数人都做不到——不要贪婪,也不用恐惧。因为人类永远摆脱不了贪婪和恐惧。香港地方小,人也不多,但有时候会有每个人争先恐后去做一件事,就会令这件事过热,然后又有每个人都不要,又烂掉。”
北京师范大学亚洲与华语电影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张燕教授,看过这部电影后,与「文娱春秋」分享了自己的观感,“电影里可以看出香港导演的成长经历,看到他们电影的风格特征,看到香港人日常的生活和情怀,也可以看到香港社会的演变和香港的文化意识。杜琪峯的片子,虽然是讲金融的,实际上贯穿了香港时代的变迁,有太多社会性的影子。七个导演,七个片,其实是香港电影历史与文化的精要浓缩。”
其实,这不是杜琪峯第一次参与“合拍片”。
2003年4月,SARS正肆虐香港。由香港电影工作者总会发起的励志电影短片集《1∶99》问世。杜琪峯、韦家辉,刘伟强等共15位导演,每人拍5分钟,讲述了11个故事。该片被称为香港电影史上的一部励志典型。
而《七人乐队》,与其最大的不同,是香港导演纯粹的电影计划。
杜琪峯等七位导演,曾是香港电影最好时代的见证者,如今,他们用胶片记录香港电影变迁,让电影渗透在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之中。
杜琪峯《遍地黄金》单元预告片
【对话实录】
「文娱春秋」:《七人乐队》中的香港,哪些是拍给香港人看的?哪些是给不了解香港的人看的?
杜琪峯:《七人乐队》是由七位导演去拍,每位导演都有自己要表达的故事,有自己要抒发的情感。比如洪金宝导演的《练功》就是来自于他小时候在学校学功夫的回忆。像袁和平导演的《回归》,之前有人都讲袁和平导演是否会拍功夫影片,但现在他的《回归》给了我们很大的惊喜,他讲述了一个很温暖动人的爷孙间的亲情故事。没有所谓去拍哪些给香港人看,哪些给香港以外的人看,仅仅是这些创作者的情感表达。
「文娱春秋」:有观众看完《遍地黄金》觉得它的内核像《柔道龙虎榜》。“仍然在捕捉你心中香港人的精气神”,同意这个观点吗?你创作的时候把二者对比过吗?
杜琪峯:没有,我很少回看之前拍过的电影,比如有人和我说在哪部电影里有某个镜头,我可能自己都不记得了。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拍电影的时候是不用剧本的,都是灵感来了,有想法了就去做,如果没有灵感的话,哪怕什么都准备好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拍。我常在访问里面讲,有时会觉得是电影创作了它本身,我是被电影中的生命牵引着前进。
「文娱春秋」:用胶片拍摄电影,会不会格外珍惜镜头?你从香港电影的胶片时代走到数字时代,这两种方式拍摄电影的感受及成片有什么不同?
杜琪峯:拍摄的过程和成品从画面上还是有区别的,之前拍摄胶片电影时,对于胶片,所有导演都很珍惜,因胶片比较贵。之前洪金宝导演讲过,刚刚入行做导演拍摄胶片电影,是省着拍,成为稍微有点作品的导演后,就是算着拍,最后成为大导演后就是随便拍。不过胶片确实贵。2010年,我第一次改用数码拍影片,突然发现胶片消失了。相比于胶片来说,数码在现场拍摄时较方便,但这两种都是拍摄电影的工具。最终还是要看,作品承载了什么。
「文娱春秋」:有个现象,香港新一代的演员甚至是导演断层太严重,比如金像奖最佳女主角,今年也是内地演员,我们所熟知的演艺人员,还是那些,你觉得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杜琪峯:大家都很明显看到,香港电影新的一代好像没有很大的成就,我觉得在传承上,创意工作需要人,无论幕前幕后都是。如果大家留意,现在香港的导演,比如我们《七人乐队》的导演都超过60岁以上,很明显新一代导演,都未必会被你们认识到,他们需要时间去证明自己。在演员方面,你能看到的,刘德华、梁朝伟、周润发啊,都过了60岁了。会不会看到香港没有了承接力呢?是,是这样一个情况。但我又不会太悲观,因为不同的时代会产生不同的效应,当下的短缺,未必代表永远是短的。最近香港有个很出名的组合叫M irror,突然间12个人都红了,我看到非常高兴,因为新一代的艺人出现了。另外,这十几年来出现了很多不同的新导演。只要有平台给他们拍摄,他们的未来也会很光明。我不觉得香港电影,或者香港电影工作者,在更大的平台范畴上没有前景。以前一个机会,现在已经有三个,所以对年轻人来讲,政府和电影圈的人在给他们最好的力量,能不能有最好的未来,是他们自己的能力。
「文娱春秋」:现在短视频很风行,你会看这种内容吗?有想过拍摄一些短视频内容吗?
杜琪峯:片长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问题,10分钟我可以拍、20分钟、30分钟都能拍,但重点我是否有灵感,有创意去拍一些短片,暂时还未有想到什么。
「文娱春秋」 :到目前为止,对自己最满意和最不满意的作品,是什么?
杜琪峯:我对于自己已经完成的作品,从来没有回看,所以也就没有何满意不满意存在,也从无对比过。已经拍完的作品,如果看了有遗憾,也无法改变什么。
「文娱春秋」:在《遍地黄金》中,三个梦想一夜暴富的小市民,在茶餐厅中做着各自投资的白日梦,眼看他楼起,眼看他塌房。你的寓意是什么?这也是香港的侧写吗?
杜琪峯:这个故事来自于我对于香港的感触,香港有其经济繁荣的一面,也有经济跌落的时候。在我成长过程中,经历金融方面的起伏超过三次以上。香港经济比较单一,好多次比如地产、金融方面,经历经济衰退,不景气时会令人倾家荡产。每次的经济、金融风暴的影响,就好像很多人被时代的命运操控。有时候就会想,为什么我们这些人这么笨,就像股票,每次都是应该买的时候不买,不应该买的时候就买。巴菲特曾说“人贪婪的时候我们要恐惧,人恐惧的时候我们要去贪婪”,但多数人都做不到,还是不要贪婪,也不用恐惧,其实不是这个时代发生什么事,是人类发生什么事,因为人类永远摆脱不了贪婪和恐惧。香港地方小,人也不多,但有时候会有每个人争先恐后去做一件事,就会令这件事过热,然后又有每个人都不要,又烂掉。我在2000年全球经济危机、20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都输了钱,所以感触特别深刻。
「文娱春秋」:如果真组一个乐队,你在其中负责什么角色?其他的几位导演,他们在乐队中是什么角色?
杜琪峯:《七人乐队》这个名字只是一个名字,没想过会是什么真正的乐队。《七人乐队》的七位导演,每一个人都是主唱!大家都有特色啦,大家都有一段solo,一人一段,最重要的是七个solo加起来所传达的信息,讲述的关于香港的故事。我们讲的是我们曾经历过的香港。经过这七个不同的单元,会出来一些共性的东西。无论来自于哪里的人,都会感受到。
「文娱春秋」:香港电影的未来,还能恢复曾经的辉煌吗?
杜琪峯:我很幸运,在香港电影最好风光的时候,我是其中一个工作者,一直到现在为止,都能有参与电影的工作,这很难得。香港电影的未来会怎样,这个很难预测,就像我刚刚做电影的时候,用胶片拍摄电影的时候,也料想不到有一天胶片会消失。现在都是用数码拍摄,但也会有一天会有新的科技会替代数码,可能数码也会消失。电影是人类精神追求和满足的一部分,有人看电影就会有人持续拍,我希望香港电影会越来越好。
撰稿 | Faye
策划 | 文娱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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