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锤煮海
马里亚诺·寇恩和加斯顿·杜帕拉特联合执导的电影《主竞赛》汇聚佩内鲁普·克鲁兹、安东尼奥·班德拉斯和奥斯卡·马丁内兹等西班牙语世界的顶级巨星,是一部豪华的“电影节电影”。它以欧洲三大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影片为样本,审视了电影节场域主导的电影生产机制及其权力配置。
在中国电影市场化刚刚兴起的时候,对于所谓的“电影节电影”常持贬义的态度,此类电影主要针对西方电影节设置的议题,以迎合姿态拍的影片,与主张针对国内市场的国产电影时常因为档期排片等原因对立。近年来,媒体融合导致了电影的制作和接受方式发生了巨大变化,中国电影市场能够容下多元的电影,“电影节电影”成为稳定的一个类型,观众和媒体越来越包容开放,新生代电影人越来越自信,视野越来越开阔,类似贬义称呼已较为鲜见。然而,“电影节电影”的“套路”或“陈规”依然存在,《主竞赛》试图讽刺的就是电影节“围城”的争名夺利、矫饰虚假以及整个生产链条的荒腔走板。
《主竞赛》的产生,源于“嗜血”的80岁的资本家苏亚雷斯想为自己洗白的初衷,试图通过制作一部艺术电影,来洗刷自己在大众面前不佳的观感。影片开场镜头扫过的小丑画像和反打镜头中的圣母摆件形成张力,但此张力在随后剧情便烟消云散,全篇只剩小丑,鲜有崇高。
《主竞赛》的整体镜语体系工整、内敛。构图大多是对称式的全景,这呼应了戏中戏曼努尔和佩德罗哥儿俩的对称关系,更与最后一人分饰二角的影片结构桴鼓相应。在角色设定上,伊万对奥斯卡奖口是心非,菲利克斯在好莱坞如鱼得水;伊万的精英知识分子做派,菲利克斯的世俗张扬;伊万将表演作为艺术,菲利克斯则将其当做谋生的工具;金球奖与不知名的舞台表演奖参差对照;伊万出行只坐经济舱,菲利克斯则对剧组饮食挑剔苛刻……二人仿佛本不该交汇的平行线,却被强行置于一部《主竞赛》中,这又与戏中戏兄弟阋墙的关系形成了对照的同构关系。因此,影片给人的整体视觉印象是沉稳端庄的。
在波澜不惊的表面下也涌动暗存的张力:如影随形的橄榄绿大理石背墙给人视觉上的冷感;伊万和菲利克斯两个主演一直针锋相对、暗自较劲等等。此外,剧组人物关系冷漠虚伪,各有小算盘:伊万假装关心菲利克斯胰腺癌病情,却在浏览网页时不自觉地打开了旁边的牙齿美白广告;菲利克斯生气时,导演罗拉色诱他来抚平其情绪;菲利克斯作为大腕儿,每次排练故意迟到;罗拉欺骗二人将奖杯都带来,并全部销毁,菲利克斯愤而离去,伊万却并没有那么生气,因为他的奖杯分量都与菲利克斯的奖杯分量相距甚远,反而有点幸灾乐祸……
《主竞赛》作为一部聚焦杯水风波的讽刺性影片,缺点是较为明显的:格局较小,立论偏颇。《主竞赛》拍的是圈子,是围城,它的理解需要观众了解这个圈子或围城,才能形成互动理解的默契,才能理解其克制冷面的镜头语汇下潜在的幽默感。影片的精巧设置大体如上所述,但也仅限于此,它将这个圈子或围城里从诞生起就存在的一些“陋习”“常识”蜻蜓点水般的呈现,远不如一些专注演艺圈八卦自媒体的图文并举和所谓的“深挖”精彩。在“知识”广度和深度上,《主竞赛》就落了下乘。它无法与熟稔艺术电影的影迷型观众经验形成入魂的相契。
《主竞赛》的立论偏颇,逻辑片面,这大大伤害了影片的感染力。伊万与妻子在家听先锋音乐时,二人对音乐背景中的杂音称赞不绝,可过了一会儿,伊万却发现背景中的杂音是邻居在钉墙时发出的。影片的镜语并未给出明显的褒贬,只能从剧情上判断伊万的矫饰的知识分子做派“被打脸”了。单从这段情节来看,无论是《主竞赛》的主创,还是伊万,他们对艺术的理解都是浅薄的。从艺术史来看,生活元素成就艺术经典的案例不胜枚举。国民音乐《西游记》片头曲《云宫迅音》就是许镜清先生从农民工兄弟敲饭盒的声音中获得灵感并融入曲中的;不少粉丝用餐具奏出《绝命毒师》的主题曲……《主竞赛》在“内涵”伊万的装腔作势之外,并未提出一种有效的艺术主张和视角,这种讽刺就显得非常小气轻薄;此外,《主竞赛》讽刺的这种情况并不具有整体代表性,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不代表问题出自粥,艺术电影近百年的发展历程,是与艺术电影节的成长相伴相生的。《主竞赛》无意也不可能全面地审视艺术电影节的权力配置及其生产机制。如此一来,《主竞赛》更像一个老套陈腐的电影段子,只是抖机灵。这也是《主竞赛》最大的问题,在媒体融合的大环境下,用一种轻飘飘的态度讲了一个流媒体视频20分钟即可呈现的抓马段子。
其实,从电影诞生起,被名利纠缠的“第七艺术”,从来不缺丑闻、段子和八卦,电影的光辉却不因此而受损分毫,电影的魅力就在于其光影始终观照现实。《主竞赛》作为一部元电影,缺的恰恰是对电影魅力的呈现和对现实的充分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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