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烟》海报。

邓正可

拿下第72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主竞赛单元最佳影片提名;近3年来唯一一部入围欧洲三大国际电影节(柏林、戛纳、威尼斯)主竞赛单元的华语片。然而，这份荣誉，没有给李睿珺编剧、执导，海清、武仁林主演的《隐入尘烟》加持光环。即便该片豆瓣评分达8.3分，是今年以来公映的国产电影中评分最高的一部。但上映14天，排片占比不过1.5%，实时总票房不到860万元。

《隐入尘烟》不该隐入尘埃。

他们像麦子般生长

影片133分钟，却不沉闷、不煽情，不刻意描绘脸谱式的人物，不营造难以理解的意象。

故事发生在西北农村，曹贵英(海清饰)从小被家人嫌弃，不能生育，并且患有尿失禁，对未来的命运完全绝望。木讷忠厚的马有铁(武仁林饰)，经济窘迫，只有一辆驴车为伴，却不吝啬一次一次用自己的“熊猫血”去救承包了村里土地却得了重病的张永福。马、曹二人在村民的偏见中凑合在了一起，寄居在别人空置的土房子里，相依为命。夫妻俩在别人不解的目光中，跟随四季流转，开启了日复一日地劳作，用心感受生活里的希望与温情。

剧情跟随时间流转，自然发生，像一杯反复冲泡后的淡茶，缓缓入喉，舌尖有甘，余味微苦。大量的细节，让这部影片充满了一日三餐的平凡滋味。

马有铁问村民借了10个鸡蛋，两人守着电灯泡和纸板箱孵化小鸡。

村里来了拆迁政策，不少村民推掉老房子拿上补贴款离开家乡。但夫妻俩却像蜗牛，一次次带上家当、赶着驴车更换住处，最后索性自己动手做土砖，盖土房，拥有了一个自己的家。

搬家两次，他们一起在床头贴“喜”字两次。收获的季节，夫妻俩用几颗麦粒在对方的手腕上“种花”。

生活虽然艰辛，看起来却像一首田园牧歌。

在两人日子越过越好，幸福触手可及的时候，曹贵英却骤然离世……影片里的冲突与高潮，被表现得极其克制与冷静。

镜头里，曹贵英生病发烧了，马有铁给她端来了小鸡下的第一个蛋补充营养。接着，马有铁赶着驴车路过桥边，村民告诉他，“你媳妇给你送饭，头晕，一头栽进河里了。”而后，是马有铁在河里使劲托起曹贵英的画面。最后，是马有铁和曹贵英的结婚照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工作人员裁下曹贵英的头像，调整成了黑白。画面极简，没有配乐，没有葬礼，没有声嘶力竭，这场意外来得像一场阵雨，曹贵英的离世就如同一阵风。观众却能在看似“轻巧”的表达中，感受到马有铁内心的风雨飘摇。

纵然隐入尘烟，也对土地深情以许

影片结尾，贵英去世，马有铁离开，生离死别、悲欢喜怒都被定格于麦穗，融入又一场生生不息的轮回，太阳依旧照常升起。“我一直不认为字幕走完了，电影就结束了，相反在观众心中，它才刚刚开始。”李睿珺说。

《隐入尘烟》把一片农村土地上发生的事情，讲得有滋有味，把农民的质朴和土地哲理一一展现。“被风刮来刮去，麦子能说个啥?被飞过的麻雀啄食，麦子能说个啥?被自家驴啃了，麦子能说个啥?被夏天的镰刀割去，麦子能说个啥?”“你看，像不像把你的脚印种在地里了……庄稼种在地里就哪儿都去不成了，风吹日晒的，生生死死的，只能在地里干挨着。话说回来，我们长了脚又能跑去哪儿呢，你说农民离开了地可咋活呢?”许多借主角的嘴说出来的话，都曾是李睿珺生活的经历。“我的爷爷没有上过一天学，但有的时候冷不丁地说出一句话，让人觉得无比有哲理。这是日常的繁复劳动中的经验，对生命的感知。”

电影的色调，始终是土黄色的暖色，李睿珺说，因为不管外部世界如何变化，这两个人的内心是温热的。在影片点映会上，有观众质疑男女主角的衣服还不够脏。李睿珺第一时间反驳：“我不认为他们无时无刻都是脏的。”男女主角的衣服是从全村的老百姓家“淘”出来的旧衣服，充满了真实生活的气息。

出生于甘肃高台的李睿珺，本身也是一个有经验的农民，从能干活开始到高中，每天都要束麦子、割草、修房子……《隐入尘烟》里的土房子，是他在拍摄片场跟大家一起砌的。《隐入尘烟》的地，也是大家一起种的。《隐入尘烟》的剧本，曾在他脑海里构思了六七年，写了一年。从2007年独立执导个人第一部电影《夏至》开始，李睿珺的土地情结和对小人物的关注，十几年来没有变过。

《隐入尘烟》之后，李睿珺还是会聚焦甘肃、农村和家乡的土地开展创作。“虽然这样的电影可能不是我们当下主流观众喜欢的类型，但对我来说很有意义。”如同四年前吃过一次紫苏桃子姜而对长沙念念不忘，李睿珺对土地的味道深情以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