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撰稿人 | 南野文

邪典电影老饕。

《人生大事》是部好电影吗?

如果上周我们说它是“口碑黑马”、“票房10亿+”,稍显得言之过早,现在的走势已经足够明朗——

提前锁定“春节档之后第一部破10亿的国产电影”。

高票房,证明《人生大事》的确能打动大部分观众。

另一边则是7.5分的评分,这个成绩在上半年上映的影片行列中已算优异(目前最高为《狙击手》7.7分),但也不能忽视它的一些瑕疵与问题。

继续展开聊聊。

(下文包含剧透,请在观影后观看)

人生除死无大事

《人生大事》最好的部分,当然在于它极易让人共情。

不过对丧葬行业的透析,才是让它在国产电影序列中留有席位的关键。

想要咂摸出电影对于中国丧葬文化的另类表达,首先得了解在日常生活中,丧葬文化对于我们这个民族的思维塑造。

对于绝大部分国人来说,死亡并不单单是个体的生理消亡,它和伦理道德、公序良俗有着极为紧密的关系。

由陈佩斯执导并主演的经典老片《孝子贤孙伺候着》,讲述的便是普罗大众对于“火葬”和“土葬”之间的争议,以及由此引发的一系列啼笑皆非的荒诞故事。

在这部电影中,赵丽蓉饰演的老母亲对于死亡并不惧惮,她真正恐惧的是儿子日后会将她火葬,而非土葬,因此沦为孤魂野鬼。

而更为普遍的丧葬文化则在民间,沦为一种召集亲朋好友吃顿送别酒席的仪式感。

说白了,死去的人并不重要,葬礼是办给活人看的,葬礼的隆重与否,仅代表着孝子贤孙是否符合人伦规范。

《人生大事》则书写出了另一套价值观,将死亡还于死者,将尊重归于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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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朱一龙饰演的白事店老板三哥,一开始对于死亡的态度和上文无异,直到他在一个小姑娘的葬礼上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触动。

三哥原以为捣蛋鬼小文在骨灰盒上乱涂乱画,会让死者父母勃然大怒,进而撕毁当初欠下的合同,可没想到后者见到骨灰盒后,悲从中来,感念小文独特的悼念方式。

在此,死亡不再关涉着陈规陋习,繁文缛节,而是直接和悼念者的心绪产生羁绊。小文出自本心的悼念之举,让真正在乎死者的亲属们产生共情。

另一处打动三哥的葬礼,发生在其情敌的尸体修补台上。当三哥按照父亲指示的口诀,将情敌那散碎不堪、面容尽毁的尸首拼贴完好后,他感受到了死者亲属们的沉痛感恩。

这一次,三哥又顿悟出殡葬师的职业意义。

最终老父亲的葬礼,成为三哥决定扎根这一行业的终极一课:对死亡本身的认识。

做了一辈子丧葬行活的父亲,对于自己的葬礼有着清醒的安排,没有酒席鼓乐,没有灵堂花圈,他留给儿子的要求只有一个——如何不落俗地处置自己的骨灰。

将骨灰随着烟花绚烂于无垠夜空,而非将其埋于黄土,这是三哥想到的最妥当的方式。当然,这也是让死者本身拥有存在感,而非供子女完成孝道考试的最佳方式。

说到底,《人生大事》不仅罕见地讲述了丧葬从业者们的心路历程,更为重要的是,它廓清了人们应该对死亡持以的态度。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观众在看完本片后,会联想到日本电影《入殓师》,因为本质上它们都在呼吁人本理念,而非世俗陈规。

只有当葬礼属于死者,生命才会获得尊重。

死亡的另一面

当然,影片中的三哥之所以对丧葬业换了一种态度,根源在于他从死亡的另一面——生活中获得了力量。

而这一力量,则是由小文赐予的。

在三哥过往的生活中,他是个不被需要、四处遭嫌的人。幼时的成长中,父亲便对他管束甚严,常常以“不如你二哥”贬低训斥;

在周围人的眼中,他是个“吃死人饭”的,连灵车在别的店铺门口驻留一会,他都会遭到呵斥辱骂;

而压倒他肩膀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于女友竟然嫁给了死对头,原因则是自己“无法依靠”。

这便是为什么三哥一直想要摆脱丧葬行业的缘故。

他就像是被五指山压得喘不过气的孙悟空,经历万般磨难后,打算和整个世界作对。而三哥在葬礼中邂逅的孤女小文,则被塑造成了哪吒,和三哥的孙悟空寓意形成对照。

可以说,《人生大事》在剧作层面,便是围绕着“哪吒”和“孙悟空”的斗法、妥协、疗伤的过程,展开一段悲喜交加的父女亲情故事。

小文每一次的捣乱和帮忙,既让三哥感受到了丧葬行业的情感价值,也让他重新拾回了对于人世间的信心。

因为被需要,所以得担当,因为要担当,所以才作为。

《人生大事》前半段的煽情和欢闹,在小文和三哥的“交锋”中相互交织,让我们在观影时的情感得以宣泄。

而当小文卸去“哪吒”的装束,三哥不再扮起“孙悟空”的面相,两人终于在小文的生日会上蜕变为寻常“父女”。

但从此之后,影片的节奏和剧情的设计便昏招迭出,这也是为什么有些观众对后半段剧情颇有微词。

有人认为影片的结构存在问题,也有人深感后半段的情节过于煽情。

这一观感上的遗憾,既源于三哥和小文这对父女感情线和丧葬话题的割裂,也在于人物线索上的强行扭转。

要知道,小文的戏份之所以能够成立,在于她总能不经意间给予三哥以启迪。

而在后半段,从三哥的父亲去世后,小文的叙事作用便只停留于一条线索——和三哥的亲情线。而有关丧葬业本身的主题探讨却戛然而止,不再推进。

于是,影片之前累积的对于丧葬业的反思,像是一种点缀陪衬,有关生死的唏嘘慨叹让人有种落空错位感。

随之带来的,便是小文突然出现个妈,为了进一步考验这对“父女”之间的真情,影片又开始了俗套的委屈推搡,进而实现所谓的“感情升华”。

但说到底,这也只不过是为了疼惜三哥,“送”他一个老婆,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而已。

演技惊喜

不过,对于很多观众来说,《人生大事》终归不是一部烂俗大于真情的电影。

原因或许在于,片中几位主演的演技让人信服。

电影连配角也塑造得很是生动,当然全片最为出彩的两位演员,还数饰演三哥的朱一龙,和饰演小文的童星杨恩又。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们入情的表演,遮盖了电影在剧作层面的诸多问题。

过往的印象中,朱一龙并不是那种走着烟火气路线的实力派影星,原因在于他所出演的大量古偶剧和都市情感剧,都得消平人物身上的棱角,以一种公式化的表演方式进行计算。

而在《人生大事》里,朱一龙一上来,就以寸头胡茬藏匿在闹市街巷中,并在大金链、花衬衫和短裤三件套的装扮下,活像个不着调的无业流氓。

以颜值著称,但靠扮丑突破固有形象的例子并不少见。

此次朱一龙饰演市井小人物,也确实是个不错的尝试。他除了演出了三哥身上的市井烟火气,更重要的是在举止之间,透露出胆怯和内敛。

胆怯源于他坐过牢的经历,也源于他自小被父亲打骂的遭遇,所以,你会看到他看人时,总是低头抬眼,怯生生地偷偷瞥着。

而内敛则在于三哥的良善之心。当他看到小文的舅妈嫌弃小文时,或是感受到小文内心的孤独时,他总会在一旁张望,用澄澈的瞳孔悲悯地注视着这一切。

除了朱一龙富有层次感的表演,小演员杨恩又的演技,让小文这一角色更是极富立体感。

从一开始操着方言粗语,和大人们肆无忌惮地作对,到后来,她试探性地对三哥好,用口水为三哥脸上的伤口“敷药”,再到最后,小文和普通小女孩无异,哭嚷着要回到白事店寻找“父亲”。

这一过程的性格变化和表情细节清晰可见,杨恩又用老道却又纯真的表演,让我们为之欢笑,为之啜泪。

因此,《人生大事》依然不失为一部值得在大银幕欣赏的国产佳作。

尤其是疫情之下,我们对生死病痛产生更多感悟,它的温暖与治愈也能提供足够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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