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见,我们想要记录一些关于上海综艺人的故事。

其实这个想法被自己推翻过好几次。

四月着手另一篇稿件的时候,娱理工作室接连对话了许多综艺制片人,原本讨论着与上海疫情完全无关的话题。只不过每当问道:“筹备这档节目最艰难的是什么?”无论对方的节目是什么题材、什么模式,几乎所有人的答案都指向了疫情。

但是疫情的故事要怎么讲?当它已经被看作是不可抗力的时代因素,所有的故事便只留下开头,自动沉默了以后。就像很多制片人在聊起时也会自动补上一句:“这就不展开说了吧,反正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

疫情下的上海外滩,图源网络

习惯了沉默,也就习惯了将其视为“平常”。过后想想这可能并不公允。

因为疫情,上海东方卫视所有常规节目被迫叫停,有的工作人员就在台里隔离了两个月,帮团队顶着后期任务,始终没能回家;

有的节目放弃了在上海搭建数月的场地,为保准时上线昼夜不停,仅用一周左右就完成了重新选址、原版复刻等所有工作;

有的节目已经上线,但核心人员被困上海,他们算着已有的素材量和更新周期发明出“直播剪辑”……

这是上海疫情下的一隅,却是国内综艺行业最“乘风破浪”的时刻。

好在好消息渐渐传来。5月17日,总台报道上海全市16个区均已实现社会面清零。娱理工作室独家获悉,东方卫视预计于6月陆续复工。

2022年5月30日17:57分发布

几年之后,当我们再次回望这段行业进程,不应该只有“综艺寒冬”、“降本增效”这样的宏观词汇,也应该有每一个个体、每一个工种,为了向大众如常提供娱乐内容所付出的坚持和努力。

春天过去了,请别忘记它。

疫情下的上海,图源网络

以下文字是此次三位对话者的经历,经娱理工作室整理而成:

|陆伟,综艺导演

代表作《了不起!舞社》《这!就是街舞》

我是《了不起!舞社》整个团队第一个被隔离的人。

3月14号一大早,小区因为查出一例阳性被通知封闭14天。当时节目刚刚录完一公,准备3月底录二公,我赶紧在工作群里说我们小区被关了,下次录制可能来不了现场。当时考虑的还是自己去不了现场。

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所有的工作都只能改线上,靠各种各样的会议系统。

等到3月30号出隔离,小区还没有完全开放,又接到上海通知4月1号起浦西要静默几天,我们第一反应是:“完了!后期机房肯定不能去了,那后期怎么办?”

幸好我们有一个特别英明的后期总监,现在想想都觉得庆幸!当时他把已经粗剪好的素材全都上传了网盘,要不是这个动作,《了不起!舞社》第一期根本不能按时开播。

《了不起!舞社》第一次云看片

当天我们还紧急找人去机房,把将近50TB的巨大素材全部拷贝出来。因为怕寄快递有风险,万一寄丢了节目也完了,所以特意让一个同事人肉送到了长沙,托付给一家长沙的剪辑公司。

但是送到长沙后很快发现了新问题。当地的剪辑公司半路接手,对节目内容完全不了解,没法剪。当时临开播就剩一周多,我们就干了一件特有创造力的事,我觉得行业里肯定没人这么干过——我们上海的剪辑师在家里开直播,线上指挥长沙的剪辑师去哪里调素材、找镜头,告诉他们怎么剪怎么合。封控前录完的5期内容都是这么直播剪辑的。

到了第6期,我们尝试了云录制。但云录制只是一种过渡,肯定不能这么把一整季录完。节目已经拍了三分之一,我们也不可能中途放弃。

在上海,《了不起!舞社》全部的舞美、主舞台早就搭好了,主创团队和选手也都在上海,离开这里肯定损失重大。但谁都不知道上海什么时候能好转。算了算时间,我给团队下了deadline,必须在4月22号前找到新场地,否则节目只能断档。

《了不起!舞社》云录制

我们在内部成立了“防疫工作小组”,每天整理、更新全中国所有省会城市的隔离政策,目标是找一个相对来说隔离时间不用太长的地方。

很快,大家瞄准了西安。但困在上海也没法去踩点,我们就让灿星(灿星制作)北京的团队专门飞了一趟,给我们视频直播备选场地。选定之后,我们又赶紧找西安本地的供应商,同时从四川、北京、湖南各地调人手调设备,确保之后录制万无一失。

结果忙了半天,西安出现了新冠病例,我们第一个备案就这么黄了。

眼看要到deadline,我们决定最后再试一次,所有人转移杭州。当时杭州正在筹备亚运会,整个防疫工作做得非常完善,感觉当地应该是挺安全的。

但是这里又出现了很多棘手问题。按照国家防疫政策你肯定不能随随便便出门,需要满足出行要求、打报告申请,并且无法实现集体转运,所有人都得分批在网上刷火车票,刷到一张走一个。另外,购票成功的信息只会在当天提前几小时通知,你还得考虑刷到票怎么去火车站?

后来我们专门筹备了一个接驳车队,成本也非常高,找了5-6辆持有市内通行证的车,在距离大家10-15分钟车程的地方每天待命,只要有人刷到了票,离ta最近的车就马上开过去接人。

这条路最终跑通了。所有人一点一点地完成了转移,现在全都出了隔离,在杭州录制的最新一期也顺利上线了。

《了不起!舞社》参赛学员

当然,即便如此也不能切断疫情对我们的影响。因为二公被推迟,我们只能连录两期真人秀;因为换了场地,节目的舞美也发生了变化。对于整个灿星而言,《这!就是街舞》原计划5月初录制,现在延到了6月,还有一个和短视频平台合作的项目本来应该6月份上线,现在完全不可能,直接挪到Q4再筹备。

我觉得如今的综艺行业都不是寒冬,是已经躺底了。

之前隔离的时候,我们几个业内老友常常聚一起“云喝酒”,大家都说好了今年要抱团取暖,碰到好的节目可以强强联手。

很客观地说,即便你的节目客户量没有减少,客户投的钱和整个预算也肯定会减少,这是没办法的事。全影库对于今年来说,你手里有能开机录制的节目就已经算安全,很多制作公司可能这一年都要跑空。这个时候你不抱团,真的没戏。

不管是竞技类真人秀、户外真人秀、观察类真人秀基本都不能支持云录制,但疫情迫使我们不得不做出创新性的想法,这两年我也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就是有没有一种综艺形式可以通过云录制彻底实现?VR或许是一种思路,我们正在往这个方向思考。

必须要做出一些变化。再也没有比这更危险的时刻了。

|李小侠,选角导演、艺人统筹

代表作《新游记》《春日迟迟再出发》

到目前为止,上海疫情应该是我经历过的行业最难的极限了,因为时间线太长了。

5月22日,居家隔离整整两个月,我终于收到第一张限定4小时的“临时出入证”。

趁着“放风”我去超市狠狠采购了一把。但老实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很少对自己的生活感到焦虑。可能因为性格比较乐天,可能因为工作实在是太忙了!

小区被封的那天,我手上同时有三四个项目在推进,包括一些新节目的选角和《新游记》的艺人统筹工作。

如果说疫情对我们公司(渔米可禧)的影响,其实早在2020年就开始了。比如做《超新星运动会》第三季和第四季的时候,就因为疫情管控临时更换过方案,甚至有一年原本是要去海外录制的。

这次特别尴尬的是,我们公司在上海,所有核心团队也在上海,于是就变成了节目组、艺人、选手、素人嘉宾都在外地,但我们自己出不去。

《新游记》,海南外景

现在《新游记》正在海南拍摄,前几次录制我们都是飞到现场从头跟到尾。因为艺统这个工作需要你及时了解艺人身上在发生什么,收集他们录制时的状态和情绪波动,随时反馈给导演组。导演组会根据这些反馈判断真人秀的下一步走向,是继续激化他们的情绪,还是缓一缓、做一些沟通或疏导。然后你也需要和艺人团队及时交流,整个工作复杂程度还是很高的。去不了现场对我们的影响很大。

好在上海疫情刚刚爆发的时候,公司还有几个团队在外地做项目,索性就直接没让大家回来。现在是几支非上海团队飞到海南做落地执行,我们这边做线上沟通,大家打一个“云上云下”双重配合。

我觉得这次疫情我们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策,就是让大家在北京、上海、杭州展开三地办公,解决了太多燃眉之急。当然也无形增加了很多成本。

与此同时我们的选角工作是一直没有停歇的。因为无法和选手进行面对面线下交流,只能通过更多线上的方式来弥补,沟通介质也会变得更复杂,不可避免地会延长整个选角周期,成本当然也会增加。

另外居家办公效率也会变低,因为谁都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电脑前,很多当面说一声就能解决的事变复杂了。

上海疫情期间交通现状,图源水印

虽然遇到了这么多困难和影响,但这两个多月我们也有很多收获和成长。

公司现在有专门的疫情监控小组,每48小时一轮班,时时刻刻关注所有项目所在地区的疫情信息,包括各个机场。如果发生需要更换录制地的情况,我们能在当天解决所有事宜,包括重新选址、协调艺人档期、完成报批、寻找当地供应商等等。

改为线上选角后,我们不能那么快推进地面搜寻,反而有更多的时间去沉淀自己,重新思考节目要找的人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可能会更倾向于对一个人闪光点、有趣行为的挖掘,不仅仅是靠颜值和表达。

隔离这么久,谁都难免有情绪起伏,除了沟通工作外当然还要关心整个团队的精神状态。我们会每天在群里说一说彼此的生活,一起打打游戏,视频喝酒,努力消灭坏情绪,整个团队也变得更紧密了。

这期间也发生了很多好玩的事。比如我们有那种独居的男同事,完全不做菜,所以家里根本没有任何厨房用品,居委会发的菜他也没办法吃。我们知道之后就远程给他叫了跑腿,送过去一些便携的自热火锅,他吃完就把那个“锅”刷干净当碗来用,之后一直用它来泡面。

现在最怀念的就是和团队小伙伴们待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大家说说笑笑,玩乐打闹,不断碰撞出新的创意,解决新的问题。总之就是很向往原来那种身边有伙伴的群居生活。

《新游记》幕后照

|李白谷,综艺导演

代表作《爱乐之都》《金曲青春》

上海疫情爆发的时候我正在项目期,恰恰是连轴转最忙的阶段。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3月5号,《爱乐之都》正在上海闵行区给第三次录制排练。彩排到一半突然有人通知我们闵行出现了疫情,今晚必须收拾东西离开园区,我们就马上停止彩排开始打包。

撤出来之后就想这该怎么办?8号和9号估计录不了了,要是3月中旬再录还能赶上后面播出的量。所以当时就决定延期录制,没想到一延延到今天都没恢复。

当晚撤离后我们所有人都分头做了核酸,全部阴性,在家隔离了一个礼拜又回台里(东方卫视)报备。最后一次和同事见面的时候,我们还喝着咖啡,聊着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录制,脑袋里什么都没想,就觉得3月中旬应该问题不大。

后来又去台里开了一两次会,发现很多同事的小区陆陆续续被封掉了,先是浦东,再是浦西。我家小区是3月20号,上海的最后一波应该是坚持到4月1号也都被封了。

说起来现在我们还有一批同事坚守在台里,因为《爱乐之都》当时没说要停播,手头的余量大概可以播四期,够播一个月的,于是在正式接到停播指令前,后期同事就留在台里一直工作,到现在都没能出来,特别不容易。

疫情期间逐渐变色的迪士尼景观植物,图源网络

4月底上海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每天报出几万新增,台里决定要暂停所有常规节目的播出,《爱乐之都》也就停了。这个时候新节目没了,有存量的节目就继续播,之前播过的一些比较优秀的节目就拿出来重播。我们地面频道也尝试了很多云录制,为本地观众做了他们能做的事情。

其实《爱乐之都》也考虑过云录制,可能每个演员在家聊一聊音乐剧,或者演唱自己的代表作,但是和大家沟通完发现不太现实,很多人在不同的宾馆隔离,没有表演音乐剧的客观条件。后来我们决定以“云合唱”的方式为上海制作一首抗疫歌曲,不要那种喊口号似的“高大上”,而是想传递一种温情,于是就有了《屋檐》,唱的是这座城市每一个微小的生活细节。

很多人说行业寒冬,我反而觉得这次疫情也有一些积极的影响。

以前录节目特别忙,早出晚归,和孩子都见不着面,整个人像车轮一样不停往前转,但常常忘记为什么而转,应该怎样转。

这次让我有机会停下来重新审视过去,比如在所谓的“繁荣时期”做出的那么多品类的节目,包括我自己做的节目,现在回头看会不会觉得那个时候特别浮躁?我们一直在说做节目就是做关系,要挖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但往往是用一种比较剧本化和浮躁的心态去做这件事,然后再给它加一个高大上的命题,扣一个大帽子,让它看上去好像没有那么糟。但本质没有改变,其实还是浮躁。

停摆之后,你才会发现什么是人与人之间最宝贵的关系。

隔离期间,我们小区有一户年轻人家里养猫,猫砂没了,就在群里问谁家有猫砂,我说我们家有,我老婆赶紧把猫砂给人送过去,一来二去邻里之间开始熟络了。后来我们家养的小兔子没吃的了,去群里一问,邻居纷纷开始给我们投喂胡萝卜,特有意思。

台里对我们也很关心,给我家前后送了两次物资,每一次送来的东西都很好,至少能满足我们一家三口10天左右的需求。其实这段时间台里也没有完全停滞,每个礼拜都按时给大家组织网络分享会,每周都搞,同步台里的内部情况,整理全球的行业动向,我们所有人就在线上学习交流。

《爱乐之都》嘉宾阵容

还有一个很小的细节是,《爱乐之都》宣布停播后,我在内部沟通群里发现广告部的同事和客户对接相关事宜都挺顺畅,对方也没有提出什么不满或异议,因为他们很多人也都在上海,大家对彼此的处境都非常理解。

好在目前我们终于收到6月复工的通知,现在已经拉电话会开始筹备《爱乐之都》下一次录制了。

等正式录制后,我要跟同事先去商量一下,是不是调一调之前定好的环节和曲目,让节目多融入一些人与人之间的关怀。我想那些关怀、温情,那些来自现实生活的美好,或许是我们未来做节目的一个思路。

上海疫情期间,令人感动的平凡人时刻。图源微博@花落成蚀

喜欢本文,别忘记点个“在看”支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