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曾在夜晚到过海边吗?历经长途跋涉,当你终于站在它面前的时候,面对的却是深不可测的幽暗在向你呼喊。
我曾好几次到过这样的海边,而这几次看海的记忆,却总比白天深刻得多。对于从小生活在内陆地区的我来说,海从来就不是看来的,而是听来的。“你把海螺放在耳边,听,里面就是大海的声音。”这样的幻想,让幼年封闭在洞庭湖一隅的我意识到,世界并不只是眼前的山地和丘陵,它还有更遥远的样貌。于是我的意识和梦境,有了向外蔓延的欲望,世界也变得神秘起来。
2022创投会年度入围电影计划海报(下文图片均可滑动)
这种在黑夜中看海的经历,也正如我们的创作。在无数个夜晚,我们独自坐在黑暗中,被记忆牵扯,穿越情感的纷繁和世界的迷雾,将心中黑暗的海,以斑斓的形式,小心翼翼地描摹给来我们内心看风景的人。如同博尔赫斯的诗,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内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过去的两个月内,我从海水里退回到岸边,坐在沙滩上,当起了一个观察者,看了很多在夜晚的海水里游泳的人。其中不乏有朋友,有一直长期默默关注的人,以及一些全新的面孔,使得一直处于封闭中的我,内心一下被各种丰富的生命力和久违的烟火人情所带来的亲切填满。
作为一名从最底层土壤生长出来的创作者,我只能凭借自己对电影慢慢摸索来的经验,来衡量所有项目。
我主要从三个维度出发:故事的完整性、作者的地理性、和语言的探索性。当然评选标准不免个人,但在我们四位评委不同领域和审美体系下碰撞出来的,也是电影生态的多样文本。这也是我们此次评委构成非常有意思的一点,其中有从大商业片的制作环境中出来,侧重故事的编剧;有比较着重从观众和市场出发,侧重投资回报和观众接受度的编剧导演兼制片;也有长期跟踪和携手青年导演,在艺术创作和制作间寻找平衡的青年制片人;我则是从如同大多数项目背后的作者一样,从项目和作者本身,以及携带着一些对行业未来创作面貌的想象,来寻找可能性。
于我个人而言,相比于完整和成熟的项目,我更期待看到一个创作者的视角、思考、对社会的观察和反思,以及创作者对电影制作的纯粹和坚持。这个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部分。
在这样的评审构成中,我们经过一个半月的阅读和四天线下会议的讨论。评选标准经历严苛—包容—发现—最后再回归严谨的循环。经过一次次过滤和复议,每个项目都至少经过了三次以上的确认。评价维度从大纲、剧本、导演、制片履历、过往作品和项目类型上多个角度来衡量。说实话,这确实是一个非常有负担但又有很大责任感的一件事,从我们选出来的项目中,可能会代表未来一年甚至几年的创作样貌,每位评审都不想从自己手上错过自己看好的项目。
总体看下来,我看到了这一批创作者不同面向和阶段的风潮。一个是新作者,他们在迈向长片制作过程中,呈现出不同趋势。一类是依然在深挖自己,向内创作。这类作品大多在故乡和记忆以及家庭情感中寻找自己的表达脉络。如我个人比较喜欢的《路狗》、《小文面馆》等都是在温婉的回忆中,寻找过去和现时的情感连接;
另一类是在社会层面的公共事件中,以观察者的方式,寻找自我表达的落脚点。如尺寸和敏锐度获得我们一致好评的《羊三》以及引起引起评委分为两派争议的《寂然无声》;再有就是一开始就直面大众,试图在商业和类型中做出尝试,如《X的故事》等。
这几类的创作中,不乏有一些令人耳目一新的表达和视野,但总体看下来,对于整体的生态也不免有些担忧。年轻创作者的生活经历,大部分都在剧组和电影制作的环境下来回兜转。当代城市下的生活经历和生活方式的趋同也反映到创作上。加上大环境的话语空间收紧,作品的题材和视角锐度似乎没有释放青年作者的活力。似乎大家关注的维度,有些被束缚了。再有就是二手观影经验的影响,使得青年创作者很难突破桎梏。这是一个最直接的感受,也是我自身的困惑。
而另一类有过往作品相对成熟的导演,也呈现两大趋势。一种是继续耕耘和建构自己的表达体系,如德格娜导演的《阿敏》;另一类是在作者和商业属性中,尴尬的主动去努力向后者接近。
这一类创作在整体中表现尤为明显,这其实无可厚非,只是,在目前的行业颓势走向的大环境下,坚持作者表达的创作者似乎更加被动。电影政策的收紧和制片公司资金的紧张,原本一些依赖于海外电影节发行和低成本运作来持续创作的作者,也不得不尴尬的回到修罗场。在制片公司和资本的强势下,创作者的话语空间和对作品内容的引导地位正在逐渐压缩。这不免让人有些唏嘘甚至愤愤不平。趋利是资本的特性,作为创作者,也是希望创作能够良性循环,但在普遍的制片体系不成熟的现状下,试图坚持以内容为本为行业谋求出路的话,还得是以创作者美剧小站为中心制才较为健康。
另外,在今年的报名项目里,也呈现出来强烈的地域群体化风潮。最直接体现的还是藏地文化,其次是闽南文化以及少数边疆题材。如《植物学家》《月光里的男孩》《娜思》等,他们在创作质量和数量上,都具有领先优势。以藏地为代表,我们看到以万玛才旦导演为中心,一个作者深耕自己民族文化下所卷起的创作浪潮对地域文化输出的力量。
在整体项目的题材上,令我惊讶的一点是,入选的项目好像没有一个是关注疫情的,其他报名的项目里,也少有涉及疫情的题材,尤其是在疫情持续并深入影响大众的四年间。从这一点上,似乎能够窥见大多数的题材,在现实主义和社会议题上的失语,这不免让人有些叹息。
但无论如何,电影她都是一面镜子,也总是包容的。我一直认为电影是不分胜负的,每个创作者,都在用电影分享自己的生命经验,遭遇和情感经历,这些个体的感受,都是珍贵的和有必要的。对于所有来参与的项目,也许最后的结果会有一些审美趣味上导致的疏漏和遗憾。但无论是顺利进入下一个阶段的项目还是暂时止步于此的项目,我也想分享我在电影制作上遇到挫败时自我安慰的方式:无论陷进什么样的境遇下,不要害怕走向它,里面一定藏有无法预料的秘密,只在等你发现。
记得评选完后,我们几个项目评审坐在日暮的草地中,天渐渐黑了起来,其中有人问,你说,我们这些选出来的项目,最后拍出来的能有几个啊?听到这句话,我想起了我前面几部作品的创作。除了那些站在聚光灯下的项目外,其实,在不受关注的角落里,生命也可以自由生长啊。
最后我想借用我最喜欢的一个项目,《植物学家》里的一句话共勉大家,电影创作,犹如等待植物的生长,要有耐心,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方亮简介:导演,编剧,创投会项目评审。香港演艺学院电影电视学院电影制作艺术硕士。代表作品《造访》《去看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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