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叶雨晨
编辑 | 陈 锐
中国电影市场刚刚经历了10年来最无助的“五一档”。
灯塔数据显示,4月30日至5月4日,2022年“五一档”电影票房收入2.97亿元(含服务费),相比去年同期下降82.26%。尽管各地疫情渐趋缓和,五一期间全国电影院营业率已经达到七成,营业的电影院突破8000家,但票房还是创下2012年以来(除2020年外)的新低。
从3月初开始,温特就预感到形势不对了。作为电影发行从业者,他需要每天关注各地电影院运营情况、票房数据和相关政策。3月18日,国家电影局发布了《国家电影局关于从严抓好电影院疫情防控工作的通知》,宣布中高风险地区电影院一律暂不开放,当月全国票房仅有9.1亿元,是近10年内(除2020年全面停工之外)单月票房首次跌破10亿元。进入4月之后,全国电影院营业率更是一度跌至45%。
这直接影响了片方对于“五一档”的信心。原本定档这个假期的有《遇见你》《哥,你好》《检察风云》《您好,北京》《保你平安》,动画电影《迷你世界之觉醒》《我是霸王龙》《猪猪侠大电影·海洋日记》共8部影片,但在4月初的宣发、预售黄金期中,毫无意外,相关片方接连宣布撤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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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片吧处于电影产业的最终端,院线因此成为今年疫情中受创最严重的生意之一。
惨过2020年
济南百丽宫影城已经因为疫情停业40多天,每月需要支出的房租、水电费、物业费、员工工资等运营成本高达几十万元。经理董文欣认为目前是继新冠疫情暴发初期(2020年)停工半年之后,电影院遭遇的第二次危机。她管理的这家百丽宫影城设有8个厅,已经开业11年,在中国电影市场高歌猛进的2015年、2016年,每年的票房收入都能超过3000万元。正是借着这股势头,经营方在疫情前刚对影城完成装修改造,升级了放映设施,以提高观影体验。
2020年疫情暴发带来的短暂困难并未让董文欣对行业悲观,市场在2021年的表现的确也印证了她的判断。2021年,电影市场在春节档、清明档和五一档的票房分别达到了78亿元、1.12亿元和16.74亿元,不输2019年,并出现了《你好,李焕英》《我的姐姐》等爆款作品。
不过,随后的2021年暑期档却让全国的电影院经理大失所望,各地散发的零星疫情让大部分商业电影退出暑期档,在这个往年最吸金的档期,最终只有几部主旋律电影贡献了73.78亿元,而2019年的这个数字是176亿元。进入2022年,无片可放的状态在春节档后更加明显,特别是原本就属淡季的3、4月份还叠加了深圳、上海、北京等一线城市先后深陷疫情。
从片方的角度,一旦电影院营业率低于50%,就基本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段上映新片,只有当电影院营业率达到70%时发行定档才相对稳妥,中等成本的影片才会考虑上映。比如今年“五一档”光线传媒的《我是真的讨厌异地恋》,投资体量中等,演员除了任敏之外,大部分都是光线自家签约的新人,并且一直以来“五一档”都是光线评估最适合青春片的档期——去年同期《你的婚礼》就收获7.89亿元票房,因此值得一试。宣传时,该片以 “坚持不撤档”作为营销卖点,尽管被称为 “流水线批发式青春爱情片”,但这番操作还是博得了观众和电影院的好感,最终收获了9000万元的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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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高投资影片在档期的选择上更为谨慎,哪怕在疫情前也只会选择春节、暑期、国庆这三个大档期。”温特说。从已公开的信息看,乌尔善、陈思诚、曹保平、陆川等知名导演的新电影都已经完成拍摄,但出于降低回收成本风险的考虑,都在等待疫情防控平稳的大档期。
片方想等到疫情缓解、营业率提上来之后再上映的选择可以理解,但这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大量电影积压后,投资方的资金难以通过票房回笼,严重影响新电影的投拍。
实际上,电影产业的寒冬从2018年就开始了。经历“天价片酬”“阴阳合同”“偷逃税”等多轮整顿,大量影视公司注销,热钱撤退,电影产业虚假繁荣的泡沫已经被戳破。一般而言,电影需要一到两年的制作周期,这也是为什么2020年复工初期就能有大量已经制作完成的电影涌入院线,但如今,片荒已经很难避免。
电影院自救
电影院的商业模式,是用同样的方式供应着同样的商品,单个电影院因此很难具有用户黏性。疫情后,董文欣开始更新自己的公众号为电影做推广,同时在排片上更倾向于艺术电影,希望能用个性化的放映建立相对稳固的用户群。经过努力,这家周边没有地铁、居民区的电影院在票房收入排名中从济南全市十几名上升到了前五名。“即便如此,和年份好的时候比,2021年的电影院收入也只有此前的三分之一。”董文欣说,去年济南百丽宫影城仍处于亏损状态。
卢米埃等院线也开始举办自己的影展,以老片、引进片补充供给,有些则尝试组织沙龙社区放映、观影会等活动,或者增设剧本杀、脱口秀、现场演出等活动填充空白时间。但从结果上看,协调重映老片流程复杂,成本昂贵,在电影院引入其他活动又无法持久,带来的收入只是杯水车薪,目前全国还没有一家电影院开发出电影放映之外盈利性经营项目的成功案例。
“卖电影票仍然是电影院的主要收入来源,哪怕是年份最好的时候,小卖和周边衍生品等收入也到不了影院票房收入的10%。”董文欣说。现在很多影院连这10%的收入也基本没有了,有些地区在疫情后甚至不允许影院小卖部营业。
相比济南这类二线城市,一线城市的电影院面临着更大的压力。低线城市由于租金低,且有国家电影事业发展专项资金的补贴,通常依靠春节档一个档期的收入就能覆盖全年的成本,但一线城市电影院数量多、竞争大,房租昂贵,疫情期间找不到开源项目时,节流也很必要。
“为了节约开支,我们的员工都是下午4点以后上班,上午大家都会选择开滴滴或者送外卖来养家糊口。”广州一家电影院的经理陆一说。目前,广州的电影院大部分已经复工,但这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毕竟“开一天就亏一天,因为没什么片子,开门也没人来看”,每个厅的上座率几乎都是个位数。
2020年疫情后,大部分电影院就开始维持最精简状态。当时,董文欣已经将团队从30多人缩减到了16人,现在哪怕困难再大,她也顶住压力尽全力保住团队,不再减少员工,“因为电影院不定期停业,工作者大批离职转行,等市场好了,电影院可能就招不上新人了。”在她看来,尽管电影院工资低,但放映员还是一个流程复杂、有技术门槛的工作。
相比2020年,从业者们更担忧的是,两年前观众还在期盼电影院复工,但两年后除了同行,可能已经很少有人关注电影院的存亡了,因为有太多其他形态的娱乐产品在瓜分用户注意力。
在过去一个多月的停工期,董文欣写了30篇“停业日记”,“电影院关门了,但是电影话题一定不能消失,没人关注,我就自己出来讲,要不然大家就会遗忘这个行业。”董文欣说。
暑期档的生死线
对大部分电影院来说,过去几年市场好的时候积累下的资金已经花光了,今年暑期档能否顺利经营成为了电影院的生死线,而且夏季开空调增加的电费还将成为房租之外的一笔大开支。
通常,打算备战暑期档的电影在6月初开始宣发、预售,很多院线经理都在期盼《侏罗纪世界3》《奇异博士2》在中国的定档消息。“近几年国产电影崛起,常出爆款和黑马,但好莱坞这些系列电影和超级英雄还是有着相对稳定、庞大的观影群体,能撑起稳定的大盘。”陆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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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产待播电影中,沈腾、马丽主演的《独行月球》、《大圣归来》原班团队制作的动画电影《深海》、陈思诚执导的《外太空的莫扎特》等如果顺利定档,也将唤起广大观众的观影热情。
大部分电影院经理对观众的回归依然保持信心,“观众不愿走进电影院是因为没有值得看的电影。好片子来了,大家肯定会回来的,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看电影。”温特说。他观察到的好变化是,4月深圳电影院复工后,首日票房占到全国十分之一。同样的情况在其它城市也出现过,比如5月11日是哈尔滨复工第一天,全国票房前十的影城中有7个在哈尔滨。
停工期间,董文欣阅读了很多关于电影史的书籍。“表面上,电影院是一个100多年都没有变化的观影场所。电视、录像带、光碟、流媒体出现后,大家都会讨论电影院即将被取代,但从历史上看,无论视听效果还是场域效应,电影院观影都是无法被替代的。”董文欣说。
但从长远看,只有市场重新调整回有序供给、平衡供给的轨道上去,作为电影行业链条中最终一环的电影院才能再现生机。这需要片方不再依赖档期赌爆款,而是平衡开发和投资大中小各类成本、各种类型的电影项目,保持制作和上映的节奏,以适应观众不断变化的需求和审美,让每个档期都有新片上映。当然,这一切之外最基础的还是,电影院能始终开着。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陆一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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