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周胡桃,南加州大学

就在几天前,《燃烧女子的肖像》《小妈妈》导演瑟琳·席安玛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再一次怒荐了动画片《青春变形计》,足可见这部亚裔题材动画的不俗实力。

实际上,直到2022年第17周,这部动画依旧连冠Disney+电影全球热度榜TOP10。

但也需要注意的是,在打破了D+首映三日全球播放量记录的同时,它也在国内外都引发了不小的讨论和争议。

《青春变形记》在故事选题上别出心裁, 故事的主人公Mei是一个13岁的女孩,在这个特殊的年龄阶段,Mei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渐渐对美、性、个人追求有了更多的认知,这也造成了Mei和她过度保护欲的母亲Ming的冲突。

影片中母亲Ming发现了春心萌动的Mei画的和男孩子的浪漫插画

《青春变形记》用一只可爱的红熊猫隐喻Mei这种青春期的自我意识觉醒。

因为和母亲一次巨大的误会,母亲Ming过激的行为让Mei难以接受,但自小受到的关于“孝道”的教育在Mei心中引发了巨大的矛盾,这种矛盾导致了“红熊猫”的出现:只要Mei的情绪激动,她就会“变红”,成为一只红熊猫。

导演石之予在幕后纪录片中讲述了红熊猫的隐喻

这只红熊猫象征着Mei个人意志与家族观念的矛盾,她的自我意识与母亲期望的矛盾。究竟是该选择做自己,还是服从家庭的约束,是Mei在本片需要做出的最重要的选择。

起初,Mei对变成红熊猫感到羞耻,害怕大家认为她是怪物,却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朋友和学校的孩子们都觉得她十分可爱,争相和她合影。Mei从故事最初的学校里的怪胎变成了最受欢迎的孩子。

这也是笔者认为本片对于“红熊猫“这一设定的处理最为草率的部分。

变成红熊猫对于Mei来说是自我意识觉醒的体现,而保留红熊猫则会是Mei违背家族意愿做出个人选择最重要的成长。然而,故事的处理让Mei最后的选择显得有些不痛不痒。

从故事对红熊猫的设定来讲,驱逐红熊猫的仪式可以多次进行,而且保留红熊猫也无需付出太多代价,反之,Mei的朋友和同学都很欢迎红熊猫,故事的结局,Mei也用这个红熊猫使得祖传宗祠更加受欢迎了。

Mei保留刷剧鸭红熊猫真的是个人自由意志的选择吗?红熊猫的可爱受到大家的欢迎,也让宗祠变得人气旺盛,即使成年之后,Mei想剥离红熊猫,仪式也可以再次进行(正如Ming的红熊猫被再次驱逐)。

这样的选择对于Mei来说太过方便和简单,这也使得故事最后显得虎头蛇尾。

《青春变形记》中的唐人街

故事置于在多伦多的唐人街背景下,Mei的家经营着世代相传的宗祠,东方文化中传统的家族观念根植于这个家庭,然而加拿大的西方文化倡导着个人主义又深深影响着从小在西方长大的Mei。

着眼于一个小的家庭,《青春变形记》实际上却体现的是华裔作为西方文化的边缘群体,又是如何在文化差异中寻求自处的。

这也和导演石之予本身的经历相辅相成。

1989年生于重庆,石之予2岁随父母移民加拿大,在多伦多市东部的一个名为Scarborough的地区长大。石之予的父亲Le Shi是一位风景画家,她的父亲绘制当地的风景,这和石之予动画电影的背景一致,高度取材于多伦多当地的风景,比如地标建筑CN塔。

石之予曾在《多伦多生活(Toronto Life)》的采访中谈到,她创作的灵感高度来源于她的母亲Ningsha Zhong。

她的母亲是她生活的中心,是给她灵感的人,也是让她害怕的人。当石之予本人进入青春期,开始探寻自我和寻求独立时,母亲过度的保护让她倍感压力。

导演石之予和母亲

她记得当她进入Don Mills中学上学的第一天,石之予的新朋友曾问她,那个躲在树后的女人是谁 —— 那是石之予的母亲,戴着墨镜藏在树后,想确定自己的孩子很好的融入了新环境。

这个片段也成为了电影《青春变形记》的桥段之一。

在众多电影评论中,批评故事本身对中国式家庭教育的表现过于极端和脸谱化的评论不少见。

虽取材于石之予导演本人的真实生活经历,然而置于特殊的文化语境下,难免让人感受到其对于中国家庭稍显刻板的描绘和解读。

就像一则有趣的豆瓣短评的评价一样:观感是吃到一份左宗棠鸡,但因为厨子是中国人,就不能说什么。

左宗棠鸡:一道被认为是湘菜的料理,风靡北美中餐馆,却在大陆地区少见

即使是华裔导演的作品,仍然让人感到《青春变形记》展现的是一种西方视角下的中国家庭文化,所批判的仅仅是中国式家庭教育,却没有呈现出这种家庭教育的文化根源和上一代人的无奈与局限之处,又或者是对这种曾根植于土地的文化的所衍生出的家族文化的体谅。

这样的呈现并不公平,但却因为导演是华裔,让人忽视了剧本故事本身的价值表达缺陷。

导演石之予在《多伦多生活》的采访谈论到了创作灵感和童年生活

石之予2018年的短片作品《包宝宝(Bao)》的故事主题也与《青春变形记》类似。母亲对于包宝宝过度的保护造成母子关系的破裂。

导演通过这一系列的故事想要表达的,则是家长应该尊重孩子作为独立个体的需求。

石之予凭借《包宝宝》获得了第91届奥斯卡的最佳短片,她也是皮克斯工作室第一位独立执导电影长片的有色女性。

正因为如此,《青春变形记》的文化特殊性似乎让皮克斯工作室屈服于了迪士尼“多元政治正确”的要求,让位了其对于故事本身的重视,和“内容为王”的准则。

迪士尼也上线《青春变形记》的幕后创作故事《拥抱熊猫》,而这部幕后故事的营销重点也是,这是皮克斯第一个领导团队都是女性的项目。

当然,笔者也认为这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件,也是皮克斯工作室开创性地给女性从业者更多主导权和机会的重要尝试。然而,在迪士尼对政治正确的过度追求下,皮克斯是否应该让位内容,才是笔者真正的疑问。

皮克斯工作室自创立以来,便以优质的内容、动画故事里庞大纷繁的世界观和画面斑斓的色彩而著名。

创立之初,皮克斯本来只是卢卡斯影业1979年成立的计算机动画部,由一帮做Computer Graphic的人组成,早期也给很多公司制作广告创收。

1986年,乔治卢卡斯离婚,这场离婚价值高昂,也导致了卢卡斯影业将皮克斯工作室卖给了苹果公司创始人史蒂芬·乔布斯。

1995年,皮克斯工作室制作了他们的第一部长片动画《玩具总动员》,一举获得了当年的奥斯卡奖,此后他们创作了一系列家喻户晓的动画作品,例如《海底总动员》、《超人总动员》、《飞屋环游记》等,都在口碑和商业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2005年,迪士尼以74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皮克斯工作室,皮克斯由此告别了他们自由独立创作的年代,正式加入了迪士尼资本家族。

截止到疫情前,皮克斯总共院线上映了23部作品,获得了16次奥斯卡奖(包括提名)。

如此高质量的产出和皮克斯工作室长久以来对内容的重视和对画面美学的呈现分不开关系。在纪录片《皮克斯的故事》里,其著名的前首席创意官John Lasseter曾说过,皮克斯不想做迪士尼做的事情,从《小美人鱼》到《美女与野兽》,皮克斯要拍的是不一样的故事。

拒绝传统的故事改编,皮克斯着力于原创,打破动画片“低幼”的风格,皮克斯在“讲故事”上费尽心力,做出了一系列精彩的成人动画片。

在中国内地正式上映过的《寻梦环游记》和《心灵奇旅》正是皮克斯成人动画片的翘楚。

《寻梦环游记》(2017)

《寻梦环游记》中,主人公墨西哥小男孩Miguel热爱音乐,而这也违背了家族对他的期望。

电影用墨西哥传统的亡灵节为引子,构建了另一个宏大的宇宙,而Miguel误入亡灵世界,一场充满着奇幻色彩的旅程让Miguel成长,而故事传达的价值也发人深思:灵魂的终点不是死亡,而是被遗忘。

《心灵奇旅》(2020)

《心灵奇旅》同样,主人公Joe致力于追求自己的音乐梦想,却在要得到梦寐以求的机会时,意外身亡。

电影充满着奇妙的想象力和活力,为“生之来处”的灵魂们架构出了一套全新的完整的规则,探讨了究竟什么定义了真正的你,梦想的意义又是什么。

生死、遗忘、梦想、幸福、自我价值,这些听起来俗套又抽象的概念在皮克斯一个又一个充满想象力的故事中变得深刻而动人。

同样,皮克斯色彩斑斓的画面也为讲好这些故事助力许多。独具匠心的画面,色彩的搭配使用,皮克斯兼具动画制作的技术性和艺术性。

说回《青春变形记》,故事胜在取材,就像幕后纪录片里,主创们自己谈到的一样,这是一个极少数能关注到青春期少女的动画片:这是个尴尬的时间段,因为你不再是个孩子了,但却也不是个大人。

幕后故事中制片人讲述了自己对青春期的理解

然而,就像前文论述,故事在“变红”这一概念的设定略显草率和简单,除此之外,笔者观感,四个孩子攒钱买演唱会门票的桥段有些让人分神,感觉像另一个故事。

《青春变形记》所描绘的多伦多的唐人街虽然漂亮,但似乎在画面上,有些没有达到皮克斯以往作品的震撼效果。

皮克斯的动画世界往往绚烂宏大,这也是动画作品的魅力,但似乎《青春变形记》用真人表演,用CG做出一个红熊猫也能够实现。

在美国的社交媒体上,很多家长对《青春变形记》感到不满,认为其倡导了儿童叛逆,然而笔者认为,这样的判断难免过于武断,也不是导演的初心。

《青春变形记》的选材其实为家庭提出了一个很好的话题讨论方向:如何在保护孩子的基础上,给予孩子需要的自由。

诚然护子心切,但如果不以孩子需要的方式爱孩子,那这样的爱只会让孩子感到窒息。

总体而言,《青春变形记》是一部成熟的动画作品,从题材、细节到画面,无不透露着其背后女性创作者的细腻和对女性成长的关注。但作为皮克斯的作品,似乎在故事还是有所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