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的暴风雨后，蚂蚁依旧坚强地爬行着。

二刷电影《奇迹·笨小孩》（下称《奇迹》）之后，也才发现，最让我感动的一幕恰恰也发生在影片中的一场暴风雨后。彼时，景浩（易烊千玺饰）的电子厂开不下去了，厂里的员工一致同意把产品装车，回到各自的家里完成最后两周的工作。在转运的货车厢里，大家却并没有沮丧或失落的情绪：有人抱着拖把，就像抱着吉他那样演奏；有人敲击着安全头盔，就像在敲击着架子鼓那样；还有人把暖水瓶举起来，像对着麦克风在演唱。

《奇迹》讲述的是最底层的故事，却没有怨天尤人的戾气和自下而上的控诉。很大程度上，它抚摸生命的痛处，讲述底层辛苦求生，却并不避开坚硬的现实法则；影片讲述的每一个小人物，都像那暴风雨后坚强爬行的蚂蚁。

（1）

作为文牧野导演继《我不是药神》后的第二部电影长片，《奇迹》依然选择将目光对准草根群体和最底层的小人物。

但它的故事背景却不可谓不大，甚至在创作上旨在映照出年轻人与深圳这座城市共同成长的宏大议题。而深圳本身，就已经是“奇迹”的代名词了；从1979年撤县设市，到国贸大厦三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到蛇口“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口号，无数怀揣着梦想的人们用智慧和勤劳将曾经的小渔村打造成了如今繁华的大都市。

《奇迹》发生在2013年的深圳，在宏大的叙事背景下，故事切入口却极其微小。妈妈去世，爸爸跑了，年幼的妹妹患有先心病，年仅20岁的景浩突然间就成为了这个家庭的顶梁柱。他带着妹妹来到深圳生活，因为妹妹需要在8岁之前完成手术，景浩需要在一年半的时间里凑出50万的手术费用。

电影毫不避讳景浩一开始想投机的倾向，作为修理手机的小天才，景浩在华强北小有名气，他打算做翻新机而从中牟利。结果一夜之间，国家宣布翻新机违法，他的积蓄全部泡汤，只剩下一堆无法开机的手机砸在了手里。为了给妹妹治病，他选择孤注一掷，创办电子元件厂，并把手机元件拆卸出来，只要良品率能达到85%以上，原手机厂商就同意回收，而景浩则可以在四个月内赚80万。

但事情绝非一帆风顺。如何凑齐员工，如何赶上工期，如何实现奇迹，都成为摆在景浩面前的现实难题。很大程度上，《奇迹》讲述这些小人物的绝望和苦难，踏踏实实地回到了小人物日常奋斗的细节里，其根本目的不再是追求成功，而是为了不再失败。

应该说，《奇迹》是一部令人尊敬的电影。

（2）

“奇迹”与“笨小孩”共同构成了这部电影的片名。这两个词汇，乍听之下似乎是互相矛盾的。毕竟，奇迹怎么可能由笨小孩来创造？

以个人之见，“笨小孩”之“笨”，体现在影片中，其实在“意”而不在“形”。它不是在说这个年轻人有多么愚笨，事实上，景浩作为修理手机的小天才，与“愚笨”二字并不沾边。这里所谓的“笨”，几乎与“踏实”同义。

换言之，《奇迹》在深层次的表达里，回到了中华民族的人文精神内核。这个民族的奇迹，深圳这座城市的奇迹，乃至景浩与他的电子厂一众员工创造的奇迹，最后靠的全是脚踏实地的艰苦奋斗和勤劳付出。无数如景浩这样的人，不投机取巧，不巧取豪夺，他们用最笨最苦的方法去敲开幸福之门；也正如中华民族，数千年来都以勤劳和踏实立足，我们不搞殖民主义，不搞对外侵略，这个民族创造的奇迹来源于她的人民吃苦耐劳、战天斗地；我相信这种精神已经写进了所有中国人的灵魂和血脉。

胡适曾说道：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这本是讲读书之道，但这世上很多的事情，其实都是这个道理。

（3）

当然，也要注意到，这部叫《奇迹》的电影本质上是极其类型化的。这意味着，当你在影院里坐下时，你就能猜到故事的结局了。

这个时代依然对赚取观众的眼泪上瘾，这使得无数电影在结局处实现或达成某种“奇迹”成为必然。类型化已经将这种模式或套路揣摩地出神入化，所有的起承转合其实就像是一架精密机器中的各个零件，眼泪、苦难和奇迹只需按部就班地彼此嵌套，便可完美运转。

虽然在严谨的电影评论家看来，类型化的电影离艺术相去甚远，甚至与工艺无异；但无可否认，它符合大多数观众的审美预期。这也就是为什么观众偏爱爆米花电影却对那些明明深刻却清冷的文艺片鲜有兴趣的原因所在。

《奇迹》的结局自然是好的，也必须是好的，这是类型化创作的强硬法则。这种好的结局建立在前期描摹种种绝望的基础之上，那群小人物已经如此努力了，他们已经受过那么多的苦难了，所以他们在最后必然会实现奇迹。这种逻辑听起来是如此合理，以至于我们忽略了现实世界本身的残酷、混沌和荒诞属性。现实世界是缺乏价值判断的，付出就有回报也往往是要打个问号的；而社会能做的其实就是古德TV尽可能地营造一个付出与收获相称的公平环境，并尽可能地减轻现实世界的残酷对个体的伤害。

说到底，《奇迹》只是一部现实题材电影，却并不是现实。很多人诟病皆大欢喜的结局落入了“付出就有回报”的说教窠臼，甚至认为本片有将虚假的成功学鸡汤烹制成现实的危险，并过度拔高了结果的意义。

这个世界不再有统一价值观，上帝已死，所有的“因为、所以”正在失去逻辑上成立的可能。无意冒犯片中每一个人受过的每一份苦难，我只是希望我们能从《奇迹》中看到善良、信任、不服输和彼此关怀、扶持的庞大力量，那已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或者“笨小孩”们对抗现实的最后武器。

（4）

这篇影评其实已经迟到了数月，《奇迹》毕竟早已是在大年初一即已上映的电影。三四月份，疫情突来，在居家隔离的那段无趣时光里，我将其重温，又一次看到在深圳的暴风雨后，一只只坚强爬行的蚂蚁。

最后，由衷地祝愿那些笨小孩们都能怀揣着更远大的梦想前行，并实现奇迹；也希望他们都能遇见更好、更善良的人，因为他们自己本身一直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