矩栗、方歌 | 文 直三 | 编辑
2022年4月29日凌晨1点30分,庞宽已经睡了。
他躺在自己的床褥上,手机就放在手边,盖着的毯子遮不住脚底板。直播间的弹幕也明显慢了下来,零星的几个重复ID在聊着:他睡得还挺香。
图源:星尘往事视频号直播截图
今天,是新裤子乐队庞宽在视频号无间断直播的第七天。
七天的时间里,庞宽吃喝拉撒睡在大众的注视下,一览无余。他的一举一动不仅被镜头拍了下来,还在被一个腾讯文档记录着。
文档名称叫《庞宽14天艺术行为观察记录》,文档详细用文字和图片记录了7天以来,庞宽的各种姿势、形态。
“4月23日,17点前后,侧躺着看一本名叫《服饰美容》的杂志。”“4月24日,07:09,小便 时间长并且有点不顺畅。”“4月26日,19:46,撅屁股5分钟,站起来一会儿。19:51,又撅着屁股。”“4月27日,9:09开始拉今天的第一坨粑粑。”
“这感觉很像在养一只宠物,你懂吗?”资深ipanda观众周澈向娱刺儿解释,庞宽就像一只ipanda频道的大熊猫,我们没能亲自“领养”,但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照顾着他。
庞宽的直播,让周澈很痴迷。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打开直播看一眼庞宽在干嘛。周澈认为,这种痴迷与他一直就喜欢看ipanda频道有关,网友们就是会需要看一些无聊直播来缓解自己的无聊。
2022年4月29日凌晨3点40分,网友在@庞宽新裤子国货教父 庞宽本人的微博评论中说,“我不睡觉,我看庞宽睡觉。”
视频号直播,腾讯文档记录,微博评论交流,粉丝建群狂欢,庞宽的这次直播,已经不止是直播,更像是一群网友的互联网“轰趴派对”。
借由庞宽,“杀死”无聊。
庞宽的行为艺术
从4月23日起,这个主动在长2.5X2.5米的高台上,无间断直播自己14天生活的男人,肆无忌惮地收揽了互联网的热度和流量。
“庞宽能撑过14天吗?”“能看到庞宽洗澡吗?”“能看到庞宽上厕所吗?”带着这样的好奇,超过300万的观众走进了他的微信视频号直播间,以“上帝视角”观看他的吃喝拉撒以及娱乐行为,虽然这位曾经在舞台上唱着“你要跳舞吗”的乐队成员,并没跳起舞。
庞宽的行为艺术,建立在看似合理的物质基础上。14天的自我隔离生活,他做了充足,甚至小资的准备。
除了必要的床铺椅子、矿泉水自热饭、纸巾和马桶,在他不到十平米的高台上,还有一箱酒,一箱零食,一箱自称时髦的衣服。甚至是几瓶维生素片和几本书。
这样的行为艺术,与1978年当代艺术家谢德庆在纽约创作作品《笼子》异曲同工。
在这个艺术作品里,谢德庆把自己关在一个不到6平方米的笼子里,在这一整年的时间,他不说话,不听音乐,不看书,不写作,就只是坐在笼子里“演绎”孤独地活着。
图源:新浪微博@莫一奥
但“透明化直播”,却让一切从根源非合理化。
尽管在综艺,早就有把小众的行为带进大众视线的做法,且不论称此为“噱头”或是“挑战”,这样的做法至少为节目带来了不小的注目。但事实上,将自己的生活全方位暴露在大众视线中,对大多数人而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1998年,日本综艺《前进!电波少年》用一场骗局,完成了一次15个月的真人秀。节目组通过“节目要经过剪辑才会播出,而且也许不一定播出”的恶魔低语,诱惑了搞笑艺人浜津智明参加这场录制。
节目的内容是,这个23岁的男性,能否单纯靠抽签生活下去。
于是浜津智明被蒙上了眼罩,扒光了衣服,带到一个充满摄像头的房间,在这里开始一场从零开始的生存战。在这里,他每天都会填写超过300张问卷,花了两周才第一次抽中食物,花了两三个月才抽中牙刷毛巾等必需品……
而他窘迫的生活,则在他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节目组向大众直播,并因此为节目带来巨大的流量。浜津智明在房间里写的日记,被节目组出版,售卖了80万本,节目的录影带,也售卖啦10万盒。他在吃掉抽到的拉面的画面,甚至直接被拉面商家采用为广告。
但节目结束后的半年时间里,浜津智明都无法与人正常交流。他习惯了用笔写字和裸体,无法正常说话,也不想穿上衣服。
而2003年安徽卫视的综艺节目《超级大赢家》则保留了一丝“人性”。堂堂正正宣布,留给想要竞聘《超级大赢家》的主持人郭德纲的任务,就是让他在橱窗里生活48小时。
图源:新浪微博@娱乐牛小妹
于是,郭德纲在仅有泡面、睡袋、钟表的简陋条件下,开始了橱窗里倍观众线下贴身围观的生活,而他难得的解闷工具,仅仅是节目组提供的织毛衣工具。
尽管第一天,他还能保持自己积极的情绪,将橱窗当作舞台,为围观群众提供高质量的表演,但到了第二天,相声演员郭德纲开始崩塌。被疲惫、难堪等情绪折磨的他,无力应对观众,开始排斥镜头,甚至一度向节目组申请提前终止挑战。
但庞宽的直播,截至目前,尚未出现焦虑、孤独等负面情绪。
不仅如此,他的行为艺术,甚至和浜津智明、郭德纲乃至谢德庆都处于完全不同的语境,自我主动,无法近距离互动,也不切断和世界的联系。
现实版《楚门的世界》?
庞宽火了吗?
从数据来看,可以算。
微博粉丝60万,却在视频号有超过300万直播观众。庞宽在一周之内实现了超过5倍的流量增涨,全平台热搜数10个。
4月23日,被直播预告吸引的网友们,一窝蜂地涌入了庞宽的直播间。在屏幕上飞速地刷过一条条留言。当然,最多的要数怎么上厕所的。这一隐秘生理需求的公开展现方式,作为最猎奇的要素,毫无意外地为庞宽带来了流量。
但庞宽的成功不仅如此。尽管他并未踏出14寸的小高台,但他和画廊外的世界,却在持续产生有趣化学反应。
古德TV最开始,是网友们在直播间为庞宽“造势”。
图源:新浪微博@庞宽新裤子国货教父
虽然身为新裤子乐队的一员,上过《乐队的夏天》,但比起乐队主唱彭磊,庞宽知名度显得不上不下,但这似乎给了网友们更强的发挥天地。开播当日,直播间的弹幕除了期待庞宽的排泄行为,更是在频频调侃,“这是庞宽,不是彭磊。”而彭磊本人,也出现在了直播间的弹幕上,认真“辟谣”。
不仅如此,直播中的庞宽甚至被网友误认为王思聪和沈腾,直播中出现的观展路人,被误以为是王思聪的保镖。于是,网友们紧跟时事,在直播间迅速增加了“安利”口号:“不是王思聪,不是沈腾”。
而在网络之外的现实世界,也让庞宽的行为更完整。
庞宽的直播开始后,刺猬乐队主唱兼吉他手子健到画廊想要探望庞宽,却看见了贴在画廊玻璃门外的封馆告示。这个艺术行为,转变为了真正的14天隔离。
此时,没有与人近距离互动的庞宽,却开始了一场跨越时空的互动。
顶着油头,穿着五颜六色的松垮垮T恤,手里拿着手机和书,盘腿坐在地铺上,累了躺下,不舒服就趴着,偶尔嗑嗑瓜子,再不济就发会儿呆。
无聊的时候,他会连接蓝牙音箱,和直播间的网友们共享歌单,并在大家的注目下蹦迪到深夜,累了点开《甄嬛传》,懒散地躺着重温。在熬夜的第二天,他也会记得自己带的维生素和护肝片,开启亡羊补牢式的养生之路。
或许“展示生活”的行为艺术并不新鲜,但与前人不同的是,庞宽这场行为艺术,靠着“主动性”“14天”“透明化”,以及躺平的态度,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被赋予了强烈的情绪价值。
跳出了猎奇和“看戏”的纯粹噱头,已经转变为了一场“群体狂欢”。
看着庞宽的隔离生活,网友能从直播获得的,不仅仅是猎奇感,不仅仅是窥探欲的满足,甚至是一种共鸣和宽慰。
庞宽做核酸、追剧、听音乐的无聊生活,就像一场完全符合观众生活节奏的慢综艺,既能让网友们从中找到自己与之相似的一面,也能让被内卷压迫的打工人,从躺平的生活中得到放松和解脱。
图源:星尘往事视频号直播截图
而庞宽似乎成了一个象征,从一个艺人,一个陌生人,渐渐变成了网友们日日需要打卡的“电子宠物”。在镜头里陪伴观众的庞宽,似乎给处于隔离生活的人们立下了一个标尺,让时间不再过力地改变人们的情绪。
他的行为,不仅承担了大众的好奇,也承担了大众的比较心和焦躁。
而现在,他又开发了新的“技能”,他看起了自己的直播。
但这个行为,让直播陷入了一种魔幻的循环。观众在看庞宽直播,庞宽在看自己直播,而直播画面里的庞宽正在看看直播的自己……这样的无限循环,似乎比《楚门的世界》更惊悚,却也让观众们看的津津有味。
从好奇到有趣到共鸣回归猎奇,庞宽的直播,产生了其他娱乐产品难以匹及的情绪厚度。
当无聊经济不无聊
主播柯安从大二起,开始了自己的直播生涯。
2018年,她先是在抖音直播自己的学习过程,“开直播不为别的,纯粹是想赚钱。直播没有成本,不需要什么技能,是当时还在上大学的我,接触到的最快捷的赚钱方式。”
在抖音直播三小时,柯安可以赚取50元到100元不等的报酬。能接触到直播这行,对她来说,也是个偶然。
出生在淮北一个乡村家庭的柯安,上头有三个哥哥,家境并不富裕。柯安的父母年迈,供养三个哥哥学习、结婚、生子已经不容易。柯安的大学学费以及生活费,都是大哥和大嫂在支付。因此,她上大学后便四处寻找兼职,加入各种大学生兼职群,想要自己赚钱来减轻父母和哥嫂的经济负担。
“第一次知道通过直播可以赚钱,就是在兼职群里。”柯安说。2018年上学期,她在一个兼职群看到了群管理发布的招聘信息,招聘抖音主播。
柯安告诉娱刺儿,她原本以为,既然直播总得要播出点什么东西来,但群管理跟她说,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每天把直播打开,露脸播完三小时,就给钱。
“听起来,是不是和庞宽现在直播的形式一模一样?我就是一个大学生版庞宽,只不过我每天只播三个小时,还没庞宽的直播那么火。”
图源:新浪微博@庞宽新裤子国货教父
第一次直播的三小时里,柯安最初焦躁、不安、不知所措,“面对着镜头,很难真正静下心来,尤其知道有人在看你,浑身就像长了刺一样不自在。”柯安说到,她的直播间第一天就有三个观众,但当她试图和她的观众们打招呼、聊天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理她。
渐渐地,柯安变得怡然自得起来。直播开着,柯安在镜头里随意地做着自己的事。有时候是看电视剧,有时候是织毛衣,有时候是吃饭......但无论她做什么,直播间里总是会有观众。
观众看柯安的直播,显然不是为了获取什么,只是为了找个直播来看。
直播的酬劳是由群管理按周支付,一周直播了几天就给几天的钱。第一周柯安就赚了将近300块,这对柯安来说很满足。但她其实并不真正清楚,为什么直播就能赚钱,群管理给柯安的说法是,给平台引流。
2019年春节过后,主播兼职群解散了,于是柯安开始自主直播。她的抖音账号半年时间已经积累了一千多粉丝,直播间偶尔也能突破5000人观看。她开通了抖音账号的橱窗购物车,只要有粉丝从她的橱窗买商品,她就能拿到提成。
“后来我直播也还是光露脸不说话,反正就是有人愿意看。”柯安再次向娱刺儿说,她就像一个没有名气的小庞宽,用自己的生活来陪伴看直播的人。
在各类直播平台上,这样直播生活的主播,并不算少数。
图源:新浪微博@趣关注
2020年2月10日,抖音账号@谁家的阿三 直播自己在家睡觉,睡了12.4小时,意外的火了。当天越来越多的人涌进他的直播间看他睡觉。他因此获得了7.6万元的观众打赏。@谁家的阿三 火了以后发视频解释,他直播睡觉真的只是因为他无聊。
但比他无聊,比他更需要陪伴的,是无数在”网络流浪“的网友们。即使不知道看什么,但就是舍不得放下手机。互联网信息茧房下的迷茫与焦虑,正是无聊经济诞生的温床。
这样看似无聊的直播,比起刷微博、看视频,更多了一层陪伴感。此类生活琐碎向的直播,没有观看门槛,任何时候点进直播,都可以无障碍进入看直播的状态。一个人的无聊是孤独,而三百万人的无聊,就成了精彩,就成了一种值得被探讨的“无聊经济”。
“庞宽现象”意味着,在互联网逐步解放人类体力需求的同时,也在持续释放更多的人类精神需求。
或许没有人一直在看庞宽直播,但一直有人在看庞宽直播。
(文中,周澈、柯安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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