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痛哀悼老同学、老朋友黄蜀芹导演,她是中国第四代电影导演的光荣与骄傲!”第四代导演谢飞对南都记者提到。4月21日,著名导演黄蜀芹在沪逝世,享年83岁。不少业界、学界人士皆发布悼词纪念这位中国电影谱系中独特的导演。
“我没有接触过黄蜀芹导演本人,高中时候班上文艺演出,我还朗读过《青春万岁》。我做放映员时,还放映过《超国界行动》。《人·鬼·情》又是我最爱的电影,《围城》《孽债》也都记忆深刻。”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著名导演、编剧程青松提到伴随自己成长的作品中,有不少皆出自黄蜀芹之手。
而FIRST青年电影展执行官李子为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则表示,曾特别期待黄蜀芹能与年轻一代的导演多做交流,却未克成行。“黄老师在中国电影史上有不可取代的地位,去年谢飞老师组织了老一代电影人访问团,抵达西宁FIRST,我特别期待她能到来,拥抱致敬。当时想着郑大圣导演(黄蜀芹之子)也是去年训练营导师,想着能有个照顾。因为疫情等原因,最终也未能见到。此刻因为上海整个城市的特殊情况,一切后事必然从简,悲伤笼罩,无从言说。希望天堂有电影院,愿安息。”
人们对黄蜀芹的印象,大多来自连原作者钱钟书看了都忍俊不禁的电视剧《围城》,但正如编剧史航所言,其生平伟业岂止电视剧《围城》?
黄蜀芹是中国第四代导演中的代表人物,父亲是原籍广东番禺的戏剧大师黄佐临,母亲是戏剧表演家金韵之,黄蜀芹从小就在自家客厅中观看黄宗江、石挥、黄宗英等戏剧艺术家的排练,开启了最初的影戏启蒙。其首次“触电”是出演桑弧的《不了情》,后来她到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上学,又与谢晋一起拍摄了《啊!摇篮》《天云山传奇》等影片。真正将黄蜀芹推上更高点的是电影《人·鬼·情》,这是当年罕见的首部女性电影,收获了无数奖项与认可。
“黄导她绝对是有格有调的创作者,生平伟业岂止电视剧《围城》。”编剧、演员史航在朋友圈发布悼词,“我总希望那些自由智慧的灵魂迅速投入轮回,让我们还来得及看一眼朝气蓬勃的她或他。比如黄蜀芹。”
中国第四代导演代表
自称“艺术思想起步晚” 的先锋电影人
得知黄蜀芹逝世的消息,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研究员李镇向南都记者回忆起了他与黄蜀芹在2007年一同访问荷兰的情景:“我还记得,她在鹿特丹电影节与观众互动侃侃而谈,思路敏捷。那几天我也有机会和黄导讨教艺术方面的问美剧小站题,她真诚坦率又可爱。她是个做事极认真的人,并且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愿她一路走好。”
黄蜀芹的一生曾拍摄出不少影视作品,编剧、演员史航说“其生平伟业岂止电视剧《围城》”。确实,在中国导演谱系中,黄蜀芹曾留下其独特的一笔。
如果要谈起黄蜀芹与电影的正式结缘,可以从偶然参演导演桑弧的《不了情》说起。在《桑弧导演引领我进摄影棚》一文中,黄蜀芹曾回顾起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当演员的经历:“记得有一天傍晚,父亲回家问我‘你愿不愿拍电影’,我摇头。父亲又说‘想不想今晚跟我出去吃饭’,我马上点头。父亲追了一句‘肯拍电影的人才能出去吃饭’。”
就这样,黄蜀芹跟着父亲结识了导演桑弧。在那天的饭桌上,正在换牙的黄蜀芹看着其他两位即将一同在《不了情》中搭戏的演员前辈,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缺颗牙的黑洞洞嘴巴,引得满场哄堂大笑。因为记着这件事,在后来的《不了情》片场中,桑弧让她笑,她总是绷紧嘴巴不肯笑开。
除了参演电影《不了情》,小时候的黄蜀芹也常到父母所在的“苦干剧团”看排练。这些经历都为她日后在电影的空间艺术中探索奠定了一定基础。
到了20岁时,黄蜀芹考进了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和后来编导出《大宅门》的导演郭宝昌成为了同学。毕业后的黄蜀芹被分配到了上海电影制片厂,在那里,她参与了一些电影的拍摄活动。1979年,黄蜀芹被谢晋导演选中,在《啊!摇篮》中任副导演。后来又与谢晋合作,在影片《天云山传奇》中担任副导演。但黄蜀芹首次独立导演故事片,是在湖南潇湘电影制片厂时,当时她独立执导了影片《当代人》。后又执导《青春万岁》《童年的朋友》等影片。
在不少场合中,黄蜀芹都曾说,自己在艺术思想上起步晚,但一直是真诚地面对生活和艺术。
写意的“东窗视角”
她拍出中国第一部女性电影
北京电影学院电影学系教师、编剧导演林黎胜追悼道:“黄导演在电影理论上亦颇有见地,她以‘东窗视角’来定义女性叙事视点,新颖独特。先生千古。”
林黎胜提到的“东窗视角”即“女性视角”,黄蜀芹曾打了个比方:视角就像房子的朝向,朝南的窗户总是最重要的。但如果把南窗比作男性视角的话,女性视角就是东窗。
“从东窗看出去的院子与道路是侧面的,是另一角度。有它特定的敏感、妩媚、阴柔及力度、韧性。女导演恰恰在这里就有了一种优势。女性自我意识的建立是人类另一半的存在与觉醒。对电影来说,它开辟了另一视角,探索了另一片天地。”在《女性,在电影业的男人世界里》一文中,黄蜀芹这样写到。这篇文章写于黄蜀芹的电影作品《人·鬼·情》引起影评界热烈讨论后。
电影《人·鬼·情》海报。
虽然在《人·鬼·情》前,黄蜀芹已拍摄过不少作品,但《人·鬼·情》实在值得一提,这在当时是颇具女性意识的电影。而对于黄蜀芹来说,这也是极其重要的一部作品。在她眼中,这部电影与从前拍过的“没有发掘自我特质”的作品皆不同。而拍这部电影,则源于黄蜀芹无意间看到的一篇文章,文章写到了河北梆子名伶裴艳玲从小苦练成才的故事,文章的落笔“裴艳玲正在准备扮演钟馗”让黄蜀芹当时无比激动。后来她设法找到了裴艳玲,并决定将其故事写成剧本拍摄。
在后来面世的电影《人·鬼·情》中,名叫秋云的女孩长于父母皆为戏班成员的家庭,唱花旦的母亲与人私奔,父亲便也不再允许秋云唱戏。无奈秋云的兴趣、天赋皆在这行当上,于是她便执意即使只唱男角也要坚持唱戏。后来她因为钟馗这个角色成名。整部电影皆以秋云为第一视角讲述。
是什么让黄蜀芹那时那么激动呢?我们或许可以从《女性,在电影业的男人世界里》黄蜀芹的自白中窥见一二:“我发现了中国非常了不起的一位女演员的故事,她擅长演男子甚至鬼魅。她在台上是英雄汉,在台下又是文弱女子,这故事,还可以展开男与女、舞台与人生、人与鬼(指她扮演的钟馗)的多种转换与融合。”
奇趣幽默,调侃怪异
她拍出钱钟书满意的《围城》
钱钟书谈及《围城》的影视化时曾笑称:“拙作上荧幕实不相宜”。但在和黄蜀芹拍出的十集电视连续剧打照面后,据说钱钟书赞不绝口,钱钟书的妻子杨绛附信给黄蜀芹称“我们院内的领导和许多同事看了《围城》电视录像,都欣赏得不得了,有一人坐在桌上笑得跌下来”。
《围城》讲的是20世纪30年代的一群高层知识分子的众生相,方鸿渐、孙柔嘉、赵辛楣,一个个皆在钱钟书的尖酸笔下被刻画得各具特色。当被黄蜀芹搬上荧幕后,不少人评价书中的人物在影视中活过来了。
电视剧《围城》海报。
名著《围城》盛名在外,要将其搬上荧幕,黄蜀芹虽深知难度颇大,但她也曾说,自己是最合适的人。“我自小就在上海长大,父母正是30年代从国外留学归来的知识分子,更巧的是父亲黄佐临与(书中的)方鸿渐是同年同月归国,父亲从英国上船回天津,办完丧事辗转到四川戏校教书,一路经历坎坷,最后坐船回沪,这些经历颇为相似。”父辈的相似经历让黄蜀芹产生了一种“体验”,她愈发有信心自己能感受《围城》中方鸿渐那种“走哪儿飘哪儿”的自由自在、自然而然的况味。
但等到真正撒开手拍摄时,黄蜀芹也是极为认真,她曾在一场访谈中谈起对剧中布景的要求:“环境和后景都是极为重要的。《围城》中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布景里,比如房子一律要求符合年代的木质感,表现海外的海轮甲板则必须是木板,海轮上还要有一个黑人、一个白人在拖地,营造真实的国际环境。”
除了导演的用心,据说在《围城》拍摄时,全体演职人员都非常认真。当时有一位上海人艺女演员叫徐金金,饰演的是不太起眼的小寡妇角色,她到《围城》摄制组一等就是整整一个月,一直在做准备。等到拍“小寡妇骂街”这场戏时,她用苏州话骂李梅亭等人,据说现场骂得极其痛快,整场戏拍完后,现场的人却迟迟没出戏,安静了几秒后,大家才热烈鼓掌。这种拍完戏热烈鼓掌的场景,据说在《围城》的拍摄现场常常出现。
电视剧《围城》剧照。
她曾评价对自己的电影生涯颇有引导意义的导演桑弧“为人善良宽容,作品有浓厚文人气”。1994年,在回忆导演桑弧时,黄蜀芹曾写下这样的字句:“我们还曾有过完全不同的电影气质。每代电影人都会为中国电影留下一份可贵的财富,为此,我们会永远怀念桑弧导演。”类似地,我们也可以这样说,我们会永远怀念黄蜀芹导演。
采写:南都记者 林文琪 刘倩 钟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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