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牛仔》被誉为日本动画赛璐璐时代最后的浪漫，这部由渡边信一郎指导的太空西部冒险作品不仅仅在剧情、原画、配乐等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星际牛仔》成功塑造了Spike、Jet和Faye等角色，以出色的故事情节和精彩的人物对话为载体，探讨星际旅行时代的人的价值观，并对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存在的问题发问，使观众们参与BEBOP上众人追找过去，珍惜当下，开启未来的人生补完之旅。

《星际牛仔》（カウボーイビバップ、Cowboy Bebop）是渡边信一郎导演指导下的，由日本SUNRISE动画公司制作的原创电视动画，作者矢立肇是SUNRISE企划本部的集体笔名。这部太空西部动画于1998年4月3日-1999年4月23日在东京电视台和WOWOW播出，同年夺得第三回神户动画奖的年度最佳电视动画奖，2000年获得日本科幻大会星云奖。剧场版动画《星际牛仔：天国之扉》在2001年9月1日上映。在20年后再次讨论这部赛璐璐时代最后的浪漫之作，不仅仅是因为它在剧情、结构、作画与音乐上取得的杰出成就，更是因为它在动画中表达的精神内核：“在广袤的太空中孤独地寻找自我，将过去、现在与未来相连接并补完的单向度人生旅程”，在21世纪的二十年代仍能引人深思，思考个人成长、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

一、注视着过去与现在的眼睛

《星际牛仔》的故事展开在2071年，位相差空间门的发明使星际穿越得以实现，人类的居所扩展到整个太阳系。而在此50年前，地球与月球就因为相位空间门研发过程中的重大事故遭到了致命打击，月球的一部分坠落至地球，地球不再适合人类长期居住。地表的毁灭使得人类纷纷逃亡其他星球，国家、政府、国际组织消亡或转变为更加星际化的新形态，世界各地的人们被分散、整合，形成了全新的星际社区与文化。随着时间流逝，地球已经成为遥远的记忆，自治组织、新兴国家方兴未艾，权力真空使得混乱、毒品、犯罪充斥着整个星系，为了共同对抗星际间的犯罪，太阳系刑警警察机构（Inter Solar System Police，即ISSP）建立。与ISSP一同诞生的还有赏金头目制度（牛仔法），简单来说就是以逮捕通缉犯换取赏金的赏金猎人制度，故事的主人公斯派克（Spike Spiegel）就是这三十万赏金猎人中的一员，斯派克与伙伴杰特（Jet Black）驾驶着飞船BEBOP号穿梭在宇宙中，结识了结识了身负巨债、嗜财如命的美女菲(Faye Valentine)和电脑神童爱德（Edward Wong Hau Pepelu Tivrusky IV），并收养了拥有高智商的智能柯基艾因(Ein)。

一盘没有肉丝的青椒炒肉是许多人对《星际牛仔》的最初印象，就像没有肉丝的青椒炒肉是不完整的，BEBOP上的三个成年人都是“不完整”的个体，他们都有着无法割舍的过去，在寻找回过去的碎片之前，他们都不能让自己专注于当下并畅想未来。斯派克曾对菲说过，“仔细看我的两个眼睛，因为事故，其中一个是义眼。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一边眼睛看着过去，另外一边看着现在。眼睛所看见的并不是真实的，我这样想着。”注视着过去（左眼）与现在（右眼），唯独没有注视着未来的斯派克，曾经作为红龙组织成员，想带着情人茱莉亚（Julia）逃离组织，但却被好友比夏斯设计陷害，为情人拒绝，以失去一只眼睛的代价侥幸逃生，在苟延残喘中为杰特所救，在BEBOP上浑浑噩噩度日的他，只有在听到茱莉亚和比夏斯的消息时才能重新清醒。眼睛是渡边信一郎在本作中表达人物心理活动的重要象征，在斯派克回想往事时，镜头聚焦的都是斯派克的左眼，在斯派克与比夏斯（Vicious）的首次对决中，斯派克左眼倒映出的都是昔日女友拒绝与自己逃离组织、寻求自由的画面。而在故事开端，斯派克在解决一对从黑帮组织中逃亡最后遇难的亡命鸳鸯的事件后，在舷窗前喃喃泡漫网低语：就算逃走了又会怎样呢。这时舷窗中映出的正是他的左眼，三年前与茱莉亚计划逃出组织的计划再次涌上心头。

与马尔库斯的讲述的单向度的人不同，《星际牛仔》中束缚众人的不是发达工业社会的意识形态、科技和制度，而单纯的就是“过去”。过去对于三个成年人的束缚使它成为这场太空西部之旅的主线，斯派克要与茱莉亚、比夏斯、黑帮做个了断，杰特难以忘怀女友的不告而别，菲则是因为位相差空间门爆炸失去了记忆，在这场链接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旅途中，三人都是单向度的，只能先解决过去，否则就无法开启新的生活。对于最初的三人来说，过去永远都是不可触碰的，只能由自己小心解决的秘密，随着旅程的进行，众人的过去开始逐渐清晰。一起寻找菲的过去，八卦杰特，一起抽烟，菲与斯派克之间感情的升温，这时斯派克的右眼登场的镜头开始增加。在斯派克单挑比夏斯坠楼后，在坠楼时他左眼映出的是拒绝他的茱莉亚，而醒来时右眼映出的是照护他的菲，这里的指代已经很明显，BEBOP已经成为大家疗伤的家，无论背负着怎样的过去，但生活还要继续。但BEBOP上的快乐生活终究是短暂的，赏金猎人的旅程无法完全治愈众人的伤痕，也不能弥合过去与现在、未来之间的裂痕，每个人最终都要面对自己的过去，所以分别只是时间问题。

二、“梦”的指代性含义与关于现实的讨论

“梦”在《星际牛仔》中如“眼睛”一样，也是理解作品的重要线索。对于杰特来说，“梦”中出现的怀表和一张写着“再见了”的纸条是女友不辞而别的痛苦记忆，对于菲来说，梦中出现的家乡、儿时的玩伴是遥不可及的过去。对于斯派克，“梦”更是大量出现在人物台词中，如何理解“梦”的含义是理解《星际牛仔》精神内核的关键。在斯派克与比夏斯的第一次对决中出现了关于“梦”的讨论，比夏斯说：“被天国放逐的天使，终究会成为恶魔，对吧，斯派克。”斯派克的回答看似顾左右而言它：“我只是在做一个永远都醒不来的梦罢了。”在比夏斯口中，被天国放逐的天使斯派克为了过去向比夏斯报复的行为就像恶魔一样，因仇恨、爱憎而行动，但在斯派克看来，并不是因为被背叛、失去了一只眼睛、情人的拒绝才来真面比夏斯，而是斩断与比夏斯之间的过往是获得新生的开始，过往在黑帮的生活让斯派克产生了“活在梦境”一样的不真实感。这种不真实感就开始环绕着斯派克，是茱莉亚的出现让斯派克第一次因爱情获得了真正存在的感觉，但也是茱莉亚亲手撕碎了斯派克恳求她一起逃走的信，所以这里“永远醒不来的梦”指的就是斯派克即使逃出了黑帮，却无法斩断过去，与比夏斯、茱莉亚等人的过往依然让黑帮时代就存在“不真实感”笼罩着他，使他无法开始新的生活，就像生活在梦境里一样，在梦里他可以肆意幻想，如果三年前与茱莉亚逃离一切会怎样，想象在BEBOP上永远与同伴们快乐下去，幻想那滋生了外星怪物的冰箱在宇宙深处伴随着花之圆舞曲的韵律旋转。

让成年人再次成长需要刻骨铭心的事件发生，茱莉亚与斯派克二人在雨中再次重逢，茱莉亚在三年后对斯派克说出了“我们一起逃走吧，到没有人的地方去”，但这时斯派克的梦已经逐渐清醒了，三年前未能如愿的他们如何在三年后逃离这一切，逃离比夏斯的追杀，逃离BEBOP的伙伴，如何至所有人于不顾没心没肺的生活下去。现实逐渐照进斯派克的右眼，随着追杀的迫近，斯派克到了不得不面对过去的时刻。如果说这时的斯派克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从梦中醒来，茱莉亚的死则击碎了斯派克那永不能醒来的梦，目睹茱莉亚被击中的瞬间是斯派克的左眼，看着怀中死去的茱莉亚的是斯派克的右眼。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对于不同的人来说现实有着不同的含义，对杰特来说现实就是他珍藏又丢掉的怀表；对菲来说现实就是她与情感骗子的对峙，她老去的少年伙伴和早已化为废墟的家；对艾德来说现实就是她那粗心大意的爸爸；对艾因来说现实就是它无论怎样聪明但终究是只柯基。对于斯派克，现实就是无论他如何不想回忆起黑帮生活的一切，那些记忆就像潮水一样侵蚀着他，让他无法对伙伴敞开心扉，让他知道BEBOP只是他一个疗伤的栖息地，无论他如何想变得快乐、无忧无虑，比夏斯和茱莉亚的消息一出现就马上会刺激到他的神经。所以在最后与比夏斯决战前，面对彼此喜欢的菲，斯派克说：“我本来想做个永远不会醒的梦，但不知何时却从梦中醒来了。”当镜头定格在斯派克的右眼，他在内心中坚定地要去面对现实了，不会再受打击，不会得上PTSD，现在该做的就是与过去做个了断，让自己开始新的生活。

三、以一种浪漫的方式面对过去

很多动漫迷会将《星际牛仔》评价为赛璐璐时代最后一部浪漫的作品，《星际牛仔》的浪漫不仅仅是精致的布鲁斯音乐，亦或是为了同伴、情人赴汤蹈火的勇气，更是斯派克、杰特、菲、艾德和艾因这“四人一狗”的组合对过去浪漫的直面方式。杰特在重逢不辞而别的女友时，没有歇斯底里的怒吼，也没有不讲道理的纠缠，一切对话都在成年人不可思议的平静中徐徐展开。明明是被抛弃的一方，杰特却要鼓起勇气问出那个困扰他的问题，喝光杯中最后的酒，拿出当初她留下的怀表：我并不恨你的不告而别，也不是来责备你，相反的，我很感谢过去的那段日子，我现在来找你，只想知道当时你离开我的原因。时间会冲淡一切，当初的愤懑、不解、烦躁经过了数年只剩下一个问题：离开我的理由，仅此而已。在解决了前女友遭遇的事件后，杰特释怀了，知道那个原因又能如何，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只是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就足够了，所有有关她的回忆都化作潇洒的一丢，伴随着怀表沉入木卫六的海底。菲在恢复记忆后回到了地球，由于在位相差空间门爆炸后菲被冷冻了数十年，故乡早已物是人非，少年的玩伴早已变为耄耋老人，凭着记忆的碎片在回家的道路上飞奔着，映入眼帘的是早已成为瓦砾的故居，父母早已在爆炸中罹难，亲朋也已不复健在，只剩自己在废墟前孤单的承受这一切往事。没有想象中的嚎啕大哭，没有冲着夕阳的大喊大叫，菲只是在曾经自己卧室的位置用树枝画了一个床的形状，静静的躺了上去。死去的人早已死去，老去的人无法使她们返老还童，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只能选择尽快承受和化解。

在斯派克与比夏斯的最终决战前，同伴们对斯派克的决定是不解的，这其实也是许多观众甚至是工作人员对斯派克为什么选择“送死”的不解。渡边信一郎导演在此处用斯派克与杰特和菲的几段对话解答了观众的问题，在与杰特的对话中，斯派克讲了一个关于猫的故事：“你知道这个故事吗？有一只虎皮花纹的猫，这只猫被各种主人养过，但是它却不爱它的主人，一百万次死亡，然后又一百万次复活，那只猫并不惧怕死亡。有一日它成了自由的野猫，遇到一只白色的母猫，两只猫就一起幸福生活了，经过很多岁月，那只白猫寿终正寝，虎皮花纹的猫哭了一百万次之后也死了，再也没复活。”杰特说：“这个故事真好听。”斯派克回答：“我讨厌这个故事，我讨厌猫。”这里的故事可以很容易的将斯派克与茱莉亚的经历联系起来，而斯派克讨厌这个故事则是告诉杰特，我也许曾想像那只虎皮花纹的猫一样，与了自己爱的人同生共死，但现在这些已经不能实现了，哭泣又有什么意义呢。也许是怕观众理解的不透彻，杰特紧接着问到：“斯派克，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是为了女人吗？”斯派克这里的问答则非常经典：“对于死去的人，根本没有什么事是可以为她做的。”与杰特、菲的过去是不同的，斯派克的过去既不能付之一笑，也不能轻轻放下，与过去说再见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是如果不能斩断过去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所以在最后菲竭力挽留斯派克时问他：“你要去送死吗？”斯派克则回答：“我并不是想去送死……只是想确认一下，到底我是不是真的活着。”所以必须要和比夏斯做个了断，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茱莉亚，更是为了BEBOP上的同伴们，在杀掉比夏斯后，斯派克在力竭倒在台阶前用手做出了手枪开枪的动作，嘴里的一声“bang”，是斯派克成功打碎了过去的证明。

如果只是三个成年人对待过去的方式，还不至于让《星际牛仔》在动漫迷中获得如此高的评价。BEBOP上的唯一一个小孩子，艾德的眼中没有过去，只有现在和未来。对于过去的事情，艾德总是“忘记了”，没人知道艾德为什么要上船，没人知道艾德为什么要离开，也许是女人加小孩双重buff的作用，第六感的加持让艾德知道大战在即，她留下会成为累赘，或者只是单纯的觉得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了，艾德的离开是那么的猝不及防，以一种孩子的方式，留下自己最宝贵的礼物和一幅喷在甲板上的“bye-bye”加一张大笑脸，就让两个男人沉默着面对留给自己、菲、艾德、小狗的鸡蛋晚餐一言不发的吞着。不得不说艾德告别过去的方式才是最潇洒的，在小孩子眼中一切每天都是全新的开始，本身就不必沉溺于过去，因为自己也没有什么过去。

结语

当斯派克驾驶着剑鱼号奔赴决战时，菅野洋子的《see you space cowboy》响彻耳边，“一切都结束了，我捂住耳朵听见你这样说；话语徒然流逝，流向毫无安稳的明日；连祈祷也消逝的夜晚，该信任什么，你将去往何处……即使耗尽生命，这爱也不会消失，这是永恒之物，即使梦也被黑暗隐藏，I got rainbow in my hands”。在决战后，背负着过去的男人在倒下时耳边响起如圣歌一般的旋律，“我是多么自由，真的希望你知道；不要让我从梦里醒来，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诉说我有多么自由；在这片蓝里没有黑与白，如今的一切都更加纯净，我正缓缓升空。”

作者：亦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