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4月5日,《跛豪》香港首映,至今已逾31周年。恰好,今年也正是《教父》首映50周年。
自1972年《教父》首映以来,一代又一代香港影人对其进行着不厌其烦的仿效和致敬或者抄袭。
《江湖情》《我在黑社会的日子》《龙之家族》《义胆群英》《冲击!天子门生》......
每一部都号称“港版教父”,搭建黑道家族,增添警匪元素,以巧妙手法和恶劣态度完成了对史诗的本土化改造。
在立意和高度上,真正得到影迷认可的“港版教父”只有三部:麦当雄的《跛豪》、杜琪峰的《黑社会》和刘伟强的《无间道2》。
这三部黑帮杰作不分伯仲,各有千秋:《跛豪》胜在编剧的细腻叙事能力,《无间道2》优于演员的精湛表演水平,而《黑社会》则强在导演的强劲调度能力。
我们可以将《无间道2》看作是香港电影人对《教父》最为成功的一次模仿,从人物到剧情,从画面到配乐,尽管画龙画虎难画骨,但好歹知人知面也知心了。
作为香港黑帮电影的“收官之作”,《黑社会》无疑可以视为《教父》在香港最趋近于完美的本位化产品,其立意和高度甚至已经远胜于70年代的黑帮旧事物。
与《无间道2》《黑社会》不同的是,《跛豪》根本无意于打造媲美《教父》的黑帮史诗,反而另辟蹊径,通过对真实人物的改编,完成对历史事件的重构
所以我们可以看出来,《跛豪》根本不是一场光辉神圣的教父上位史,而是一场赤裸丑陋的强盗发财梦。
无论是拍摄技法还是角色塑造,该片总是避不开《教父》《疤面煞星》《美国往事》等西方名作的影响,甚至麦当雄本身就严格遵循着好莱坞的叙事法则。
但显而易见的是,《跛豪》的精神内核,始终是《省港旗兵》的延续。
跛豪原型乃是60年代叱咤风云的“四大家族”之首——大毒枭吴锡豪,影片拍摄时本尊仍在赤柱监狱服刑。
电影开头的纪录片片段和字幕,将故事放置在了人民公社、三年自然灾害的历史氛围下,试图在怀旧的情调中再现当年的真实事件。
在这种背景下,跛豪等人的身份很自然地定位为“移民”。归到麦当雄电影体系中,自然会将其和《省港旗兵》的大圈仔紧密相连。
无论是大圈猛人,还是潮州怒汉,都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
曾在家乡受穷挨饿,偷渡香港谋求富贵,自认烂命一条、无所牵挂,往往视财如命、目无王法,比本港恶势力更加好勇斗狠。
当从穷困潦倒的内陆家乡踏入香港这个新世界时,他们的一无所有命,他们的富贵发达梦,都成为了展开叙事的强有力契机。
无论是个人的主动选择,还是命运的暗暗驱使,从开始幻想发财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身份都已经不再是难民,而变成了强盗。
不同于英雄片中的杀手,枭雄片中的强盗始终是个自相矛盾的存在。他们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来追求个人的理想,但这个过程又脱胎并依赖于深不可测的邪恶。
强盗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将自私转变为美德,将凶残想象成无畏,他们不和任何官僚机构及本土势力协调,只要遇到阻挡发财的障碍物,就会采用一切手段摧毁。
于是,当吴国豪以赤贫身份进入到香港这样一个纸醉金迷的资本主义社会下,其飞黄腾达的美梦就瞬时膨胀起来,而能令其圆梦的唯一手段便是——非法暴力。
如大圈所唱:前面就是那大鹏湾,波涛汹涌澎湃,可是对于我们来说,算得了什么?一条小河分开两个世界,令我心向往,只要你不畏艰险,一定顺利渡河去。
得就食牛扒,唔得就黄华,如此而已。
环境逼迫下,吴国豪向一切阻碍力量宣战:偷空老板家、斧劈金牙炳、火并肥波、挑战雷老虎、惩治大声雄、横扫三大家族......
在这些重大行动中,麦当雄刻意穿插真实新闻图片和旁白字幕,将天星小轮引发暴动、毒枭昆沙执掌金三角、廉政公署成立等重大历史事件,与吴国豪的犯罪轨迹比照演进。
就这样,在历史契机和个人命运的双重扭动之中,二者实现了有机结合和命运交汇,麦当雄也实现历史和传记的双重叙述。
话说回来,吴锡豪一切的英勇战绩,靠的到底是什么?很简单,就是他在理发店和大声雄说的那句话:“我烂命一条,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因为这句话,他美梦成真;因为这句话,他雄霸天下;也因为这句话,他盛极而衰。
强盗所以成功,大半因为性格。强盗所以失败,多数也败在性格。吴国豪最后的狂想是——
只要给我五分钟,香港从此没有四大家族,只剩我阿豪一个。妄图占有整个香港的毒品市场,成为了他走向毁灭的契机。
90年代初的香港影坛,枭雄片能够风靡盛行的最重要原因便是——
强盗是一个振奋人心、自我满足的形象,一个不法之徒借助非法手段在贫富不均的社会里追逐梦想,大大迎合了香港观众回归前的末世心态。
彼时,三级片能够大行其道,也是同样的原因。无论强盗身份还是妓女标签,无论杀人越货还是宽衣解带,他们都能够和观众取得精神共鸣:金钱至上。
但是,在获得视觉冲击和精神快感后,进入贤者模式的观众又恢复理性了。玩归玩闹归闹,他们并不太希望这些强盗们威胁到自己的正常生活。
我们可以同情,我们可以仰慕,但他们却必须得死。观众希望借助强盗的征服完成对现实的想象性征服,但同时又要维护自己所处的现实秩序。
正因如此,强盗的毁灭成为了犯罪类型片最为严苛的规则。电影必须对自己所提出的现实焦虑安排一个想象性消解,给到观众一个象征性抚慰。
周朝先要把绿岛改造成高尔夫球场,大D寻求两个话事人存在,阿乐妄想两年后能继续连任......并不是他们猪油蒙了心,而是编剧要他必须死。
欲想使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从本质上看,这句话阐述的是一个内在的性格问题,而不是外在的叙事逻辑。强盗的毁灭,不仅仅是结局的想象性消解,更是开头的先决性设定。
强盗喜欢通过暴力或非法行动来表现个人意志,这固然会使得他们的银幕形象神采飞扬,但其对社会秩序一意孤行的藐视,也注定了他们的结局——
一个都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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