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铭
当美美在“竹林密境”的深处遇见与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母亲时,这个画面和瑟琳·席安玛的《小妈妈》如出一辙。这并不是说石之予在模仿法国著名女导演,而是这种少女成长的必经阶段在不同地域、不同文化、不同代际间是如此相似,从女孩到女人,就是一个“变红”的过程。
作为一名重庆出生,两岁就移民加拿大的华裔女性,石之予的族裔和成长环境在如今的好莱坞颇为典型,譬如去年凭借《尚气与十环传奇》成为漫威新英雄的刘思慕,也拥有明显的多元文化属性(儿时从哈尔滨移民加拿大)。他们在校园中接受的是西方教育理念,融入的是西式社交环境,但同时又要在家族中遵守传统的东方文化,自小就处于一种更为强烈的矛盾和碰撞之间。从这个角度来看,《青春变形记》甚至可以视为一部女版《尚气》:主角都从古老的中国血脉中继承了某种“超能力”,之后又反抗父权或母权的控制,最终通过放飞自我的“有条件升级”,实现了新一代移民的蜕变成长。
当然,比起《尚气》里不知节制的堆砌东方元素,着眼于中学生日常生活的《青春变形记》要可爱得多,如果删去“变身红熊猫”的奇幻设定,这部动画片的主线其实就是一个少女到了叛逆期,与古板的母亲发生冲突,最后双方和解的青春成长故事。而亚裔作为北美地区最具代表性的“模范少数族裔”,新移民和移二三代之间的价值观差异更加突出,移民后代在当地社区的接纳问题也颇为复杂。
刘思慕的《金氏便利店》和吴恬敏的《初来乍到》中都有所触及,而在伍思薇的《真心半解》里,女主艾莉更是身处“小镇难以融入”和“父亲难以沟通”的双重困境之中。相比之下,《青春变形记》里的美美要幸运得多,同样是中学女生,在2002年的多伦多,她可以置身于相当包容的环境,在多族裔的校园里有自己的姐妹团,父亲开明且细心,即便变身为红熊猫,也颇受大家的欢迎,要是搁在这两年,妥妥儿一网红。
如果说亚裔“读书好”是一种北美特有的“刻板印象”,那《青春变形记》等亚裔电影人主导的作品则在无形中强化了这种印象,家中那些严厉的古老规矩和古板的父母形象被反复渲染,片中出现的那幅“孝道图”则分外扎眼,显得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毕竟,在现实世界中,“亚洲出虎妈,教出优等生”是如此深入人心,刚刚在冬奥会上大放异彩的谷爱凌,恰恰就是这一概念的最新代表。
《青春变形记》开场十分钟的美美,仿佛就是谷爱凌的童年写照:各科成绩全优,文体才艺也不落下,在妈妈的严格培养下,拥有超越同龄人的自信和自律,这种学霸当然令人羡慕。可就像谷爱凌在镜头前问记者“你们谁看到我妈妈了?”美美在冲撞妈妈后也心疼地把她拉回圈中,这些优秀的移民孩子对于强势母亲的感情是复杂的,她们既有服从和依恋,也有反抗和叛逆,媒体从谷爱凌母女那儿问不到的,反倒可以从《青春变形记》中寻见一丝痕迹。毕竟,那些鲜活的生活细节,都来自于石之予本人的成长经历,她同伍思薇、王子逸、刘思慕、吴恬敏、奥卡菲纳等在好莱坞站稳脚跟的亚洲移民后裔电影人一起,正在输出亚裔族群的故事,虽然免不了一些刻板和迎合,但总比盎撒主流居高临下的猎奇要好得多。
正如美美的姐妹团里,也有白人、印度裔和其他亚裔同学,学校里的每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都会面临父母的苛责、社会的歧视,而美美家因为是“祠堂的守护者”,所以显得格外古板和保守,像一群半大孩子开派对这种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在他们的房子里。影片中稍显遗憾的是,女导演最想表达的“女性意识”悄悄让位于了未成年人的“独立意识”,所谓“变红”寓指的月经焦虑,最后又落回到了反抗妈妈的管教。在这个独特的“母系氏族”中,从妈妈到外婆,乃至于更早的远祖,一直都是采取压抑下一代的自主性,通过“封印熊猫”等仪式来进行强势管理,其缘由多少有点语焉不详,最后的放弃也只是一念之间。具体到美美身上,她最终说服妈妈的理由只是为了友情,相当于大喊“我就要和闺蜜们一起去追星,老妈你别拦着我了!”就让曾经也是少女的妈妈让步了……这种青春片套路,其实放在男孩身上也成立。至于变身后是否会发生“绿巨人”那样的反噬,动画并没有真正的展开或提供治愈方案,片方或许是限于篇幅和定位,淡化了更深层面的思考,也没有涉及到对父权和社会性的拷问。
最后来说影片的制作水准,有皮克斯的技术团队作支持,有石之予本人的美术功底和对中国元素的熟悉,《青春变形记》放在整个好莱坞动画序列中依然处于领先,例如红熊猫的毛发,那种蓬松质感配合上少女的表情、动作,显得十分生动;那些东方式的建筑和道具也很居家,没有过分炫耀“龙”的图腾,让人想起导演之前摘得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的那部《包宝宝》。而从建模和人设上看,因为主角是青春躁动、精力无限的女生们,这次皮克斯处理得更为滑稽、低龄,一些喧闹的场面还有点向“蓝天工作室”和“索尼动画”靠拢。全片没有太多动作戏,真正的大场面只有最后的演唱会高潮,好在成长的细节足够逼真,像20年前流行的电子宠物,令粉丝们尖叫的初代偶像男团,偷画心仪男生的小本本……这些都能引发观众的怀旧和认同感。毕竟,谁还没年轻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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