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Sir抛出两个问题:

多久没去电影院了?

之后最想看哪一部?

至今后台涌入近千条留言。

有人,三天、两周、一个月;

也有人说戴口罩观影不舒服,一年多没进过影院。

有人,盼着接下来的《新蝙蝠侠》《人生大事》《神奇动物》;

也有人对什么电影都不大感兴趣。

留言或许感性,数据更直观。

近期行业内都在议论一个数字:

1703.46万。

全国影院3月10日总收入,也是国内影院自2020年暑期全面复工以来,除却21年除夕夜(影院放假)的最低点。

△ 图片来源:猫眼专业版;下同

一千多万呢,不少了?

事实上。

平均到11898家影院,日收入仅745元;除掉分账,有些影院的日收入估计不足百元。

再除去房租、水电、人工等成本……

△ 同时,有数百家影院日收入过万

还没完。

3月15日1619万,16日1445万……失去上海、深圳、长春等票仓城市的日票房,屡创新低。

“我做什么生意都不会做电影!”

“星期天电影院一个人都没有!”

18年前是调侃。

如今一语成谶。

△ 《功夫》里鳄鱼帮老大(冯小刚 饰)

比惨毫无意义。

疫情肆虐之下,旅游、物流、餐饮等行业均遭受重创。

Sir身为影迷,身为半个从业者,自然更关注电影,也只有能力关注电影。

今天,不说是多深情的回望。

Sir只想暂且放下浮躁的口号,摆正脑袋,认真探探:

电影病了。

怎么病的?

有救吗?要救吗?

P.s.篇幅有限,本文范围主要聚焦国内电影市场。

01

电影怎么了?

一组数据。

近几年票房前十的豆瓣评分,正在稳定下降,向着山谷不断俯冲。

一个数字。

截至上周末,票房榜的冠军依然是《长津湖之水门桥》,累计日冠40天。

两者结合,什么结论?

一,代表“门面”的头部商业电影,票房与质量日渐割裂;

二,春节档后,几十部院线作品在大众层面影响力微乎其微。

先不着急骂:

片子不行啊!

我们无法苛求所有电影都是神作,这不现实,更可怕是平均线的持续下降。

院线片,意味着作品已经通过层层打磨和审查,是成千上百立项项目里的佼佼者。

何以至此?

一个古老的词,“跟风”。

早年跟风是跟题材跟阵容跟制作,现在跟风,跟“情绪”。

回想那些票房王——《战狼2》《长津湖》《李焕英》……具体在电影上是各有各好。

内核上,却呈现出一种共性。

情绪共振与主题先行。

情绪是双刃剑。

于市场,它既能高效引起观众争先恐后的观影潮,但久而久之,也让观众失去享受电影本身的耐心。

于创作,它或许是救急的强心针,却不是长久的良药。后来者纷纷将它当作利器,假借“犀利”的名义,靠投机取巧制造出一个个精美华丽的泡沫。

好的,卷起一阵风潮。

烂的,烂成一个模子。

爱情——《十年一品温如言》,“愿有人爱你,十年如一日”。

亲情——《关于我妈的一切》,“她叫季佩珍,是世界上最喜欢我的人”。

现实——《门锁》,“独居是她的选择,不是被伤害的理由”。

把爱国做成一门生意,把现实做成一门生意,把眼泪做成一门生意。

有人制造出虚幻的泡沫,就有人愿意在泡沫里假装遨游。

Sir不否认这些能吸引观众。

但具体到影片,却没有人愿意创造出真正的情感危险与现实危机。只有人为的情节、情绪和情感,与彻彻底底的敛财勾当。

Sir也并非否认电影的商业属性。

只是想说,此类事干多了,观众就会越来越郁闷。而郁闷这东西还不是别的,它有利息。

利滚利,利滚利,郁闷就越积越深。

一个健康的市场自然能“大浪淘沙”,问题是,疫情来袭。

我们的市场也早已扭曲畸形。

02

挤,挤个大西瓜

2022年情人节档,五部新片扎堆,票房最高的《十年一品温如言》,隔日跌到第五,第六日便跌出了前十;

2022年清明节档,十部影片定档,除一部《人生大事》,其他几乎和“清明”两个字毫无关系。

2022年的五一档……还剩一个多月,你猜会有多少部电影上映?

观众应该有一个明显感受:

片方越来越痴迷所谓的档期,而且,越来越多人造档期。

△ 仅统计票房过千万影片

18年《地球最后的夜晚》。

“跟对象在电影院跨年,来一个情意满满的接吻,多浪漫啊”。

随后,凭借营销在跨年夜豪取2.6亿。

什么,你说它猫眼评分仅2.6,75%的观众看完都骂骂咧咧,还第二天票房缩水95%?

△ 不是烂片的《地球》因营销被骂成烂片

不重要了。

赚钱最重要。

《地球》的横空出世让从业者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跨年的这几个小时也是个档期啊。

之后。

一部影片因巧合踮脚露出来的一截白肉吸引了众多目光,《宠爱》《亲爱的新年好》《温暖的抱抱》……肉食者们蜂拥而来。

“X点X分和男友(女友)进电影院,出来时会听到零点的钟声。”

制造档期是一件让人乐此不疲的事,有条件要造,没有条件更要造。

520算是一个档期吗?

没关系,去年的《我要我们在一起》甚至还宣布在13点14分开密钥。

端午节算是一个档期吗?

不紧要,去年有《阳光姐妹淘》等十多部电影挤在了这里。

情人节、清明节、五一节、端午节、七夕节……大量有关系没关系的电影都挤在了一起。

Sir对人造档期并不反感。

可为什么挤?

大致能分三种:

一,自信地挤。认为自己的好片子值得这个好档期。

二,盲目自信地挤。认为自己的“好片子”在好档期会有更好的表现。

三,非常不自信地挤。烂片子伤不起,只好蹭一蹭档期红利靠一夜情骗骗观众。

刚刚过去的21年,我们的确靠影片数量挤出了“史上最强春节档&清明档&五一档”。

但470亿的总票房,远未达到疫情前的盛况。

且每一个拥挤且强悍的档期背后,都有数个普通周末凄惨的哀嚎声回荡在深夜:

新片呢,新片看看我好不好。

△ 单日票房前三名均为上映41天的春节档电影

这便是“档期自信”的后果——电影上映,成了一锤子买卖;买票看片,成了一次性“赌博”。

头部效应愈发明显,腰部影片票房空间持续被挤压,没能获得所有本想去观影的受众。

春节档《喜羊羊》,排片始终相当稳定,4%以下。

去年五一档《悬崖之上》,连续多日排片与票房均被《你的婚礼》压过,后续才凭借口碑反超。

没办法,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让年度总票房缩水尽7成,从19年的641亿,直降到20年的203亿。

14年到21年,国内影院数一直处于增长阶段。

但有382家影院,永远停留在了昨天。

△ 21年12281家,今年11899家(图片来自灯塔专业版)

暴雨、地震、疫情……

明天与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只好大幅提高票价,度过目前的寒冬。

日后?

今天能活过去再说吧。

03

群魔再乱舞?

“群魔乱舞”当然不止是挤档期,那充其量算是片方的逐利与不自信。

Sir更担心的是“趁乱打劫”。

刷票房丑闻。

上映后上座率一路下跌到不足1%,但空无一人的影院里被迫“满场”。

“欺骗式营销”。

将高分言情搬上银幕,宣发中直接拉原著来吸粉,号称是言情小说中的《盗墓笔记》。

结果被原著粉和路人double kill。

挂羊头卖狗肉。

名字排在主演第三,含腾量却只有十来帧静止的“纸片人”。

“打擦边球”。

前期宣发借演员炒CP,主打“青春纯爱”,CP粉兴冲冲前去嗑糖差点没闪到舌头。

你进门的那一瞬间:

交易完成,信任崩溃。

看电影“享受生活”的本质没有了,每一张电影票的买入都像是在不停刮彩票。

哦不。

这“彩票”还不便宜。

04

我们怎么办?

与行业的高压相对的,是观众的躺平。

三月疫情再度袭来。

大厂打头的一场裁员潮,涨退间带走了中年人最后一条遮羞布。

小孩没有经济来源,老人对电影院兴致缺缺。

于是那些在疫情和失业中挣扎着自保的打工族,成为被历史车轮一点点推高的电影票价瞄准的唯一目标。

现实是。

在这场片方、影院与观众的三方博弈中,观众最先掀桌弃局。

就单论还能拿得出手的春节档:

2022年从除夕到初六,我国观影总人次为1.14亿,对比2021年的1.6亿足足减少了4600万,减幅大约在30%左右。

灯塔专业版

结果有了。

那么变量呢?

2020年电影平均票价为36.98元;

2021年电影平均票价40.29元;

2022年春节档平均票价为52.77元,总平均为45.72元。

也难怪。

面对动辄几十上百的天价票,买得起的大多忙着996,买不起的更是愁生计。

生活已经够累了。

在累死与焦虑死之间,这一代的观众已经没有了“娱乐试错”的底气。

这年头选项也够多,抖音、资源、解说;剧本杀、狼人杀、密室逃脱、猫咖……

电影本就狭窄的生存空间更加逼仄。

截至2020年底,全国剧本杀线下门店已经突破3万家,市场总规模高达117.4亿元。相比之下,去年中国电影市场总票房也只有204亿元。2021年,剧本杀行业市场规模预计将增至170.2亿元。

《2021实体剧本杀消费洞察报告》

甚至出现主题“倒挂”。

《缉魂》《不速来客》《扬名立万》的出现使得电影逐渐分化出一种新的支线——剧本杀式电影。

竞争对手被符号化,反而成为了一种电影卖座的标签。

这算是行业的与时俱进。

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委曲求全?

Sir不知道。

但在观众看来,这不是对电影的背叛,也谈不上放弃。

而是在可供消遣的空间逐渐被倾轧的现下,一种自动生成的趋利避害。

票价太高。

戴口罩不舒服。

沉没成本无法预测。

被抵上桌的筹码,不只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还有观众对内容的期冀。

不幸的是。

二月以来,上映超过7分的国产片仅4部(其中三部都是主旋律);引进的海外分账片虽部分口碑拔高,票房却依然低迷。

无一过亿。

中国电影市场在叫好和叫座之间已不只是一道分水岭。

而是无可翻越的断崖。

△ 二月迄今过7分的国产片

上个月,话题“观众为何抛弃电影院”冲上热搜,那些被赞到手软的热门评论直接粗暴表达了大众对电影市场的不满。

“上映的不好看。

好看的不上映。”

一句“不值得”。

更是直接引申到网友点名电影市场的某种怪象:

不是观众抛弃了电影院。

而是电影先抛弃了观众。

就说眼下,市场几乎将宝全押在《新蝙蝠侠》上,指望它能扛起本月票房的“救市”大旗。

布鲁斯·韦恩也被迫从“救世主”变成“救市主”。

那么问题来了。

哥谭与中国电影市场。

哪个更难?

今天的最后,Sir还是想回到主题。

“电影病了”。

对,Sir还是不忍说出那个字。

可希望从哪来?

不知道。

Sir只是怀念蔡明亮《不散》中的那一幕。

我们还能看见这样的电影吗?

即将倒闭的老影院里,放映着1967年老电影《龙门客栈》,当年的主演石隽和苗天坐在观众席,看着自己那一帧帧的年少辉煌。

来的观众稀稀拉拉,各怀心思。

他们是这里的售票员、放映员,坐在席上为这座古老的影院送行。

没有人不专注。

影片对白总共不超十句,却将空间与时间无限拉长。

让Sir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一句:

没人还去电影院了

也再没人记得我们了

唏嘘?

等等,蔡明亮最终给出的答案意味深长。

濒临结束,故事落幕。

声音与旁白却久久不息。

台词的主人,曾经的演员坐在下面,流出一行清泪。

字幕才适时出现:

不是“剧终”。

而是“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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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李寻欢不作乐、穿Prada的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