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女霸屏”的情况下，中年女演员的生存状况变好了吗？可以演的女性角色变多了吗？女性角色的呈现变得更丰富了吗？答案未必如此。

作者| 老玉米

编辑| 小番茄

图| 豆瓣

中年女性的角色和生活，似乎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影视作品中。

过去的一年，“中女”题材呈霸屏趋势，播出之时均引发热议。比如：《我们的婚姻》中在家带娃6年后重返职场的沈彗星，《相逢时节》里工作能力过硬的宁宥和歇斯底里的简家大姐简敏敏，《完美伴侣》里遭遇职业和家庭双重危机的陈珊，《星辰大海》中在打城市打拼的小镇姑娘简爱……

与此同时，中年女演员成为了这些作品当中的关键人物，她们不再是给男演员当“贤妻良母”的工具人，也不用再羡慕30岁+男演员进入事业黄金期，而是多了一些角色类型的选择。

市场对“中女”的力量表现出了信心，影视剧中的主要角色向她们倾斜，人物弧光不断叠加、角色更加丰满。 在剧中，这些女性有了浪漫的追求和丰富的个性，敢于解放自己，并且展现女性在30岁+、40岁+阶段的不同样本，她们美好、自信、痛苦、不甘、勇敢，也不回避瑕疵，呈现出女性多样化。

2019年，海清在FIRST青年电影展上的发声，道出了中年女演员的尴尬境地。她认为，中年女演员的选择很少，似乎只能演妈妈。而女人在这个社会上除了妈妈这个角色，有很多身份，不仅仅面对子女、家庭，也要面对社会，面对自己的人生、情感，“除了妈妈的身份，女人的其他面，我接剧本时根本看不到”。

那么，三年后，在“中女霸屏”的情况下，中年女演员的生存状况变好了吗？可以演的女性角色变多了吗？女性角色的呈现变得更丰富了吗？

答案未必如此。

有些剧虽然以中年女性为主角，但更像是把甜宠剧中的“狗血”“玛丽苏”情节直接移植嫁接到中年人的爱情和生活中，成为了一种特有的“中年偶像剧”。虽然获得了高讨论度，但也引起很大的争议。在职场剧中，女强人则呈现了一种割裂的状态，职场和家庭都不太真实，更像是一种凌驾于普通人生活之上的乌托邦。

不过，向好的一面也在渐渐呈现。2021年底上映的影片《爱情神话》，就将三个不同的女人经过岁月沉淀后的状态生动地展现了出来。网剧《爱很美味》则通过轻松幽默的表现手法，让观众在三位女性身上找到了共鸣。

希望未来的某天，当我们再次提到这个话题时，正面的例子越来越多。

被移植的偶像剧

当影视市场的中年女演员成为了被关注的对象以后，已经被市场验证过的“玛丽苏剧”似乎找到了新的思路试图分一杯羹，以至于产生了一个新的类型“中年偶像剧”。

不过，在此之前，市场还不是现在的样子。当年，于正拿到《凤囚凰》的版权之后，原本打算让杨蓉出演剧中的女主角。但是到剧开拍之后，由于杨蓉年龄已经超过35岁，让投资方十分不愿意，于是选择了更年轻的关晓彤来出演。

对于杨蓉来说，这像是遭到了一种“年龄歧视”，她后来在《我就是演员》的舞台上说，自己很多情况下都没戏可拍，即便现在已经三十多岁了，但是也不得不在市场上维持一种“少女人设”，因为害怕被市场淘汰。

不过，当时的杨蓉一定想不到，短短的几年之后，在流量收视至上的时代里，偶像剧有一天也会以更开放的态度，瞄向中年女演员。

刘涛接演《星辰大海》的时候42岁，李小冉在43岁进组《今生有你》，两个人都在剧中和男演员谈起了恋爱，却是一种熟悉的霸道总裁”式的爱情。在后大女主时代，充满弗洛蒙的剧情中，中年女演员开启了属于她们的“玛丽苏”式的狗血人生。虽然她们都是当之无愧的女一号，却逃不开套路化的剧情。

《星辰大海》中，刘涛饰演的简爱是一名孤女，被姑妈卖给了农村的傻子，好不容易逃出了地狱般的生活，简爱却和姑妈发生了争执，失手打伤了姑妈。以为将姑妈打死的简爱，惊慌失措之下逃到了广州。后来，她凭借过人的胆识和踏实肯干的性格，打拼出了自己的事业，成为一位“霸道总裁”，也和霸道总裁谈起了恋爱。

《今生有你》的“狗血”程度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校园恋爱、未婚先孕、豪门世仇均有涉及。李小冉饰演的女主角谈静为了成全男主，独自生下孩子抚养成人，可怜的孩子还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几年之后，谈静和男主再次相遇，网络文学经典的“追妻火葬场”开启，前一秒“高甜”后一秒“虐心”，“糖”和“刀”拌在一起，就是一出酸爽甜虐的破镜重圆式爱情故事。

这些在青春偶像剧中屡试不爽的桥段，经过中年女演员的演技加持，电视剧收视率自然是不赔的。

数据显示，《星辰大海》播出时，12次拿下卫视黄金时段收视第一的桂冠、收视率多次破1，两次打破了湖南卫视2021黄金时段的收视率，甚至还2次拿下了单周卫视电视剧收视冠军。《今生有你》势头也十分强劲，播出后收视率高达1.327%，李小冉和钟汉良再续前缘也赚足了关注，多次占据微博热搜。

观众对中年偶像剧的情感十分复杂。一方面，这是中年人对“白马王子与灰姑娘”的爱情幻想；另一方面，它又把甜宠偶像剧的特质移植到中年人这个复杂群体身上，人设、剧情都是极致化的。观众一边骂、一边追，虽然看到了圆满结局，但是又觉得智商被挑战了。

《星辰大海》的主创说，他们在做这部剧的时候，市场有很多“高人设”剧，即主角都是精英阶层，但他们觉得离老百姓太远了，于是刻画了二三线城市靠着拼播奋斗的人。

《今生有你》则将关注点放在中年人在青春期里做过的梦，试图引发更多的共鸣。

然而，无论是小镇青年追求事业和爱情，还是生活节俭但勇敢坚强的城市女性，虽然主创的出发点是好的，但给到刘涛和李小冉的发挥空间似乎并不太多。中年偶像剧的出现似乎引发了另外的问题，当市场不再将她们一样的中年女演员排除在外，然后呢？

普通女性去哪儿了？

时隔四年，回归电视剧，白百何脱下小妞电影中的俏皮性感的皮，在《我们的婚姻》里饰演从全职妈妈重返职场的沈彗星。在做全职妈妈之前，沈彗星曾经是顶级大学的高材生，她为了爱情回到了家庭，养育和丈夫的孩子，照顾家庭，她用6年的牺牲，换来了丈夫事业的稳步上升。

好久没有作品的高圆圆，不再被“女神”的光环所限制，在《完美伴侣》中饰演事业遇到瓶颈期的律所女强人陈珊。《如懿传》中被质疑与“少女感”不匹配的周迅，接了柠萌影业“小”系列之《小敏家》，饰演与自己真实年龄相仿的中年女性小敏。

上述影视作品都呈现了一个新现象：中年女性不再过多地承担家庭负担，面对婆媳关系、夫妻矛盾，冗于家庭伦理剧的女性苦海里挣扎，而是将战场搬到了职场、家庭的交叠处。如何平衡事业和家庭的关系，似乎成为国产剧女性要面对的新命题。

比如，在白百何主演的《我们的婚姻》、周迅主演的《小敏家》、高圆圆主演的《完美伴侣》中，展现了女性在中年生活中面临的危机，进而表现了女性在家庭、社会的挤压中不断寻找自我定位的过程。

三部剧其实呈现了三种典型的中年女性样本，可以窥见国产剧对女性困境的关注。

沈彗星的困境在于全职妈妈如何重新回归职场。随着女儿长大，她想要重回职场，却遭到了丈夫的强烈反对，这是一个有关女性自我人格第二次建立的过程。陈珊的困境在于事业女性的经典平衡问题，女强人该如何处理家庭和职场的关系的问题。小敏的困境则是她想要一段美好的亲密关系，但又不得不面对琐碎生活里的一地鸡毛。

然而，虽然题材新鲜，但情节处理上充满遗憾。人物的弧光是教条文字的照搬，角色更像是穿了典型人设的外套。全职妈妈的职场困境、职场女强人坚韧外衣下的柔软、中产女性的第二次感情婚姻，更像是一个个浮于表面的概念，而没有深入问题的核心。

沈彗星像一个永远在战斗的战士，全职妈妈的具体表现被弱化了而是理论化地产出一个概念。比如借着老公的口说沈彗星已经会社会脱轨6年，跟不上投行市场的变化。

白百何的表现也始终是冷酷的、冷静的，虽然比曾经的作品更增加了成熟感，却没有将爱情的美好、悲伤、被“背叛”的痛苦细化到人物身上。她看上去更像一个典型的、极致的女强人，而非一个母亲，即使生活中她已经是一位母亲。

戴锦华曾提出著名的“花木兰式境遇”，她指出当代女性所面临的双重生存压力：“一边是作为和男人一样的‘人’，服务并献身于社会，全力地，在某些时候是力不胜任地支撑着她们的‘半边天’；另一边则是不言而喻地承担着女性的传统角色。”

《我们的婚姻》中，只有对沈彗星在职场中喊打喊杀的性格展示，她的故事和普通人有一定的距离，没有幻想，只有实用。《小敏家》也是同样的问题，多年的职场经历，并没有给小敏在人生阅历上带来帮助，围绕她的生活，是典型的中产式的美好，一种凌驾于普通人的乌托邦生活。拥有文艺气质的周迅，看起来也与柴米油盐有些距离。

也就是说，作为塑造个体成长的场景，在这些剧中，职场和家庭中的女性角色始终处于一种割裂的、断裂的状态，它们没有达到自然统一，更像是家庭剧和职场剧在某些特质上进行了缝合，演员在剧中更像是一种为了“表演”而演，现实的困境没能真正的带入其中。即使中年女演员有了新的机会，却无法发挥艺术创作的能力，既缺乏真情实感，又无法让观众与之共情。

回归女性本身

“有的时候全职妈妈、职场女强人的作品，太受到方法论的影响。很多对的事情，反而是无聊的。”一位影视从业者告诉《博客天下》。

在她看来，当下的影视剧中，对中女角色的创作上，大多数遵循了社交媒体、影视作品中的典型人设，她们是完美的、成长的，但唯独不是复杂的女性本身。她们没有真实到皱纹里，没有扎根在生活的苦与难、酸与甜里的、没有直面女性自身的欲望。

就像当初观众呼唤《淑女的品格》时，人们其实呼唤地是女性身上的自我意识，女性本身的美的意志、女性在亲密关系中的角色和价值探讨——它们不应该被卷入到家庭的角落、狗血爱情的缝隙里，然后淹没在尘埃中。 当国产影视剧中，新中产的中女们住在窗明几亮的大平层里，为生活的一地鸡毛将上演各种纠葛故事，游走穿梭在各个戏剧模板，套上一件又一件陈旧的人设外衣时，也不禁让人思考，难道就没有更真实的中年女性角色了吗？

倒也不尽然，市场上已经渐渐有了一些作品正在回归真实的女性本身。通过丰富的中年女性角色和具有实力的中年女演员，达到了强强联合效果，迸发出意想不到的效果，直接用以角色带动演员，受到市场的很高认可。

2021年播出的网剧《爱很美味》，制作成本不高，也没有做过多的营销，靠着“自来水”成为了口碑作品。其中的三个女性角色各有特点，有着闪光之处，也有那些每个女孩都逃不过的小问题。

张含韵饰演的方欣在家里当了5年的全职太太，结果发现老公出轨后，也经历了心软的过程，后来才毅然决然地离婚。王菊饰演的夏梦，是视频网站的高层，一个典型的女强人，在经历了一个看似合适的同公司男友和一段失败的亲密关系之后，最终选择了一个健身房教练。李纯饰演的刘净喜欢美食，但是开餐厅的梦想却遇到了不可避免的现实问题，爱情也要面对着不同的选择。

剧中的女性们都忠于自己的欲望，就像一面镜子，让观众在追剧过程中对照自己——在都市生活中寻求自我定位的困苦，面对欲望时是否能做到诚恳和勇敢。该剧把女性从自小在集体生活中被要求的模版里解放出来，让人得以呼一口新鲜空气。

演员与亦与之气质匹配，令观众在又哭又笑中获得勇气。它的落脚点在于：女人在做每个决定时的样子是最美的。勇敢生活的勇气和接受一切的从容，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处境，都在发光，都在美丽。

同样，2021年底口碑爆棚的电影《爱情神话》也是一部展现中年女性的鲜活的作品。片中马伊琍、吴越、倪虹洁三个人的饭局对话，成为经典。看起来的针锋相对如同修罗场，可对男人的一番发言，是三个不同女人经过岁月沉淀后的认知。她们是多样的，又是美丽的。

《爱情神话》中对于“中女”意识的描述是具有先锋性的，能让人轻轻拿起，也能慢慢放下。观众不需要获得什么，也不需要付出什么，但观众的情绪却被联结在一起，始终流淌着。

在爱奇艺播出的剧集《对手》中，谭卓饰演的丁美兮虽然是个间谍，但却演出了生活中的一地鸡毛。丁美兮人到中年，生活贫穷困苦，因为特殊身份所以压制自己的感情。但就在这样的极端情况下，她还是展现出人物本身的可爱来，她不聪明、易怒、爱流泪，但又为了一个“破家”坚守了二十几年。她把一个母亲的委屈和女人的委屈，都演了出来，也让她的身份和行为在剧中有了逻辑支点。

由此可见，中年女演员已经被市场所看见，但是真正的价值还没被完全呈现，演技也并未完全发挥出来。只有影视作品能够真正回归到女性本身时，才意味着中年女演员有真正的机会。

未来某一天，当影视作品赞扬中年女性的勇敢、坚强、痛苦的同时，也不回避女性的柔软特质、人性的复杂多样和人物自身的瑕疵，忠于个体叙事、忠于女性自己、忠于女性在普通困境中的真实状态，才会有更丰富的女性形象出现。